376 跟它谈一谈
正月十五上灯节,本该是彩灯高悬,热闹非凡的日子。
巫谷中却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家家闭门闭户。
从一大早的,苏葵便觉气氛哀落,还充斥着一种恐惧。
十五月圆,正是巫谷人一个月里最痛苦最难捱的日子,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初生的婴孩,都无可避免。
时常有人因熬不过去而丧命……
这也是这些年来巫国人锐减的原因所在。
“快吃,发什么呆啊!”凭儿不满地喝道,晃了晃手中的调羹,道:“这么大人还要我来喂你,这也就罢了,吃个饭还能走神儿真有你的!”
“阿葵姐姐的手还不能用好不好……”松尾抗议道,声音却格外的微弱,与凭儿的气场已经没有必要再做比较。
凭儿瞪了他一眼,松尾便飞快地低下了头去扒饭。
苏葵一回神,摇了摇头道,“我吃饱了。”
凭儿以为她生气,皱眉道:“你不是不知道我,随口说说,来来来,喂你便是了!瞅你那小气的样儿——”
虽然是有认错意思的话,但气焰还是十足。
苏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是真的吃饱了,你先吃吧,免得待会儿饭菜凉了。”
凭儿见她脸色的确不像是生气,这才放下了碗来,边对着苏葵道:“今晚我去松尾隔壁的房间去睡,你自己小心着些,夜里可不要乱动,不然明一早儿让我发现你伤口又裂开,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些日子来,凭儿是同苏葵分床不分房的,以防夜里苏葵有什么事情找不着人,是个很合格的“看护人”。
苏葵知道她今晚蛊毒会发作。点了点头,心底不免有些替他们担心。
“如果我能帮得上什么忙,你一定要跟我说。”
凭儿嗤笑了一声。哈哈笑道:“你能帮上什么忙,在谷外或许还能拿你的血来挡一挡。但是在谷内,你的血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说着她又嘱咐道:“待会儿送你回房间你早早歇着吧,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理会,知道吗?”
苏葵不置可否。
忽然见凭儿脸色一白,身子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苏葵慌地问道,“已经……要发作了吗?”
凭儿朝她一摇头,道:“没事。”
说完便低头吃起了饭来。握着筷子的手有些轻颤。
苏葵朝门外望去,天色已微暗。
苏葵空睁着一双眼睛,始终不得入眠。
纵然日日按时服药,身上的疼痛却从未间断过。而她失眠的原因却不在此,而是断断续续入耳的痛吟声。
她不知道松尾和凭儿现在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但一定是比她身上的伤要疼痛百倍。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
“啪!”地一声,窗子被吹开了来。
苏葵惊了一惊。下意识的朝着窗外看去。
却是顿时瞪大了眼睛!
窗外竟是通红一片的颜色,放眼望去,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中,散发着近乎妖异的红色光芒!
狂风肆虐着,将手腕粗细的竹竿打的啪啪作响。伴有咔嚓的折断之音。
风声似愤怒的控诉,似幽怨的低鸣。
越来越密集的痛吟声充斥在她耳畔。
一时间,狂风紧朝着她扑面而来,她试图抬起笨拙的手去关窗,却头脑一阵轰鸣,疼的欲要炸开,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她只来得及痛呼了一声,便被这强大的意识给淹没。
翌日。
直至午时,苏葵才幽幽转醒。
一睁眼,便见凭儿一脸担忧的坐在床边。
见苏葵睁开了眼睛,她脸上的担忧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换上了一副指责的表情,道:“都跟你说让你早早睡了,偏不听!肩膀和背后的伤都裂开了!再这样下去再好的药也医不好你!”
苏葵却好似没听到她的絮叨一般,眼神木木的。
凭儿又自顾自地说了好大会儿,见苏葵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不免有些疑惑。
“喂!”她伸手在苏葵眼前晃了晃:“你该不是被昨夜的异变给吓傻了吧?”
说到这里,她话题又开始峰回路转:“就说让你昨夜早些睡,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现在知道怕了?”
“能不能把笙叔找来。”
凭儿一愣。
她还从未听到苏葵拿这种口气说过话。
还有,这种眼神。
这样莫名的坚定和沉着。
就在这时,忽见松尾自门外跑了进来。
一张脸跟凭儿一样,带着生过一场大病般的灰败之色。
眼眶却红的厉害。
凭儿见他如此,忙问道:“怎么了?”
“方大哥昨夜……没能挨过去!”松尾强忍着眼泪说道,“听说还有七奶奶一家……旁边的福田都已经……”
凭儿闻言脸色更白了一些。
昨夜蛊毒发作的确比往常要猛烈太多,其间,她都险些没能挨下去,疼昏了过去,直到天亮才恢复了意识。
直到现在还能感觉的到五脏六腑一阵阵的发疼。
苏葵将松尾的话听在耳中,心中一时间生出了愧疚之感——昨晚她做了一个梦,终于明白这一切了。
那个常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女子,曾经一度控制过她神识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前世未散去的怨气积存。
昨夜那血月烈风亦然是那股怨气在作祟。
笼罩着巫谷的蛊咒,是一百年前她被施以火焚之刑时立下的诅咒。
说来实在太过玄乎其玄。
可一想来,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竟都是因果循环。
方大哥,还有福田那个孩子……她都是见过的,很朴实善良的人。
“松尾你快去将笙叔请来,说我有急事要问他!”
松尾点点头,红着眼跑了出去。
听罢月笙的话。苏葵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月缪草原来就长在千远岛的月缪潭边。
且在通往千远岛的江面上,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只有月族人才能看到千远岛的存在。若外人要进岛也需有月族人相伴。
她想到了关键,看向月笙问道:“所以就算找到月缪草。也只能压制住他们身体里的蛊毒,而不能彻底根除对吗?”
月笙点头,“对,这蛊毒世上无药可解。就算是月缪草也只能暂时压制,需每月按时服下,且时日一久便会养成依赖,若忘服。发作时的疼痛会加剧。”
苏葵闻言心头一震。
“月缪草可以移植到巫谷吗?”
“这草本无奇,只是因为生在月缪潭边吸收了潭水的灵气才有克制蛊毒之效,若移植到别处只是普通的草药罢了。”
“那……这也并非长久之策。”苏葵踌躇着道。
且不说月缪草有限,巫国上下这么多人……来回取药的路程少说也需半年之久。途中出了任何差错,承担后果的便是整个巫国。
月笙见她表情不由皱眉。
“你不需要去理会这些,等我带人取了月缪草回来便送你回王城,在这期间你好好养伤,什么也不必多想。”
对于他来说。巫族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凭什么让月族人来承担他们犯下的错误!
苏葵听他口气,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笙叔……”她试探着开口问道:“您知道彻底解除蛊咒的办法,对吗?”
月笙闻言脸上立即浮现了几分薄怒,看向苏葵道:“你想要替他们解除蛊咒?”
苏葵点头。
“你可知道他们做过多少丧尽天良之事?你竟然想要帮他们?”月笙看着她,似格外的不可置信。“当初若不是你娘机灵没喝下那掺了蛊的酒,只怕也会死在他们手下!”
若是他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也还罢了,偏偏他知晓了一切,知晓着巫族那些罪恶和不堪。
为了隐瞒过错,杀了那么多知道真相的月族人,若非不是他们要依靠月族人来寻药,只要他们月族,早早便被灭族了!
他们是可怜,可谁又来可怜他们月族人!
“可他们这次也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他们,我已经没命了。”苏葵看向他,缓声道。
“那是因为他们有求于你!如果你对他们没用,他们怎会去管你的死活?”月笙说着,神色愈发激动起来。
“但他们救了我这是事实,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苏葵固执地道。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总不该拿他们先辈的错误来惩罚这些无辜的后人,方大哥,七奶奶,福田这样的事情,不该再发生了。”
月笙抿紧了唇,不语。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以前的事情,他扪心自问,放不下。
他的父母本都是健健康康的月族人,却被蒙骗了一辈子,直到有次没能熬过蛊毒的侵蚀,双双死在他眼前。
“如果您果真知道解除蛊咒的方法,还请告诉我。”
月笙见她眼神坚持,不由从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也是这样的性格……
好大一会儿,他才道:“就算我告诉你,也没用的。”
苏葵眼睛一亮。
“不管有没有用处,您把方法告诉我,我想试一试!”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烨烨生辉,犹如天上的星辰。
月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你昨夜应当也有察觉,谷中有散不去的怨气。”月笙眼神微微有些波动,“那是我们月族以前的组长月缪所留下的……”
这些,她已经知道了。
那个月圆之夜,身穿嫁衣的女子被押上了祭台。
对于这股怨气,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
“他们体内的蛊毒便是受这怨气所影响而发作,怨气越大,疼痛便越加剧。所以,如果要彻底解除蛊毒,必要从根源上切断。”月笙顿了顿,道:“只有这团怨气消失——”
原来如此。
怪不得只有月圆之夜他们蛊毒才会发作,原来昨夜那股怨气才是真正促发蛊毒发作的诱因。
“如果要驱散这怨气,可有什么办法吗?”苏葵看向月笙。
却见他摇了头。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想来应该极难,这股怨气盘踞在此积压太久,岂是那么容易驱散的?且它只在月圆之夜阴气极重的时候出现,那个时候谷中的人都处于最痛苦的状态,又岂有余力去跟它抗衡——”
“那我们呢!”苏葵忙打断他,道:“我们不受蛊毒影响,或者可以试一试!”
月笙觉得她简直是在说笑话。
就凭他们两个?
“若真凭二人之力便可驱退这怨气,族长便不会费去一生的心机也要让人外出寻药了,那怨气的力量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的多,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我又没说要同它动手。”苏葵眼中精光闪现,想起自己同它之间那无形的联系,轻声道:“或许,我们可以跟它谈一谈。”
料是面瘫如月笙,听到她这句话脸色都出现了变化,看向苏葵的眼神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跟怨气谈一谈?它哪里知道你是谁!
毕竟,还是个孩子。
把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了。
“总之,你不要冲动行事,我明日便启程去千远岛了,此事等我回来再说。”
苏葵听他这意思还是要去千远岛,显是压根没将她的“意见”采纳。
见他脸色已恢复了一贯的面瘫,苏葵暗暗叹了口气,就凭着月笙的观念,就算她说破了天只怕他也会当自己在说胡话吧。
也罢,这事情本来就是因为‘她’而起,她也不想将月笙牵连进来。
“嗯,我记得了。”
她对月笙点点头,面上应下,心底却在打着自己的主意。
月笙走后,凭儿便迫不及待的进了房来,她刚掀开帘子便道:“我警告你,一定不许轻举妄动!那邪气可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我可是亲眼见它曾经……总之!你绝对不许以身犯险,寻药的事情已经落定,你只管安心养你的伤!”
床上的苏葵正想的入神,忽听她这么一顿吼,不禁怔愣了片刻。
反应过来,她便一脸怪异地道:“你,偷听?”
“谁偷听了,我天生耳朵灵不行啊!”凭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苏葵嘴角一抽,动了动身子,拿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蒙上了头。
“喂!”凭儿不满地叉腰吼道:“你有没有听到我方才说的话啊!不许,绝对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