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白有一个很好的工作习惯,就是会提前花费十分钟,计划一下接下来五个半小时要做的事情。
大巴车上,赵庆田遵照徒弟的安排,正带着耳机认真观看一个女大学生的直播回放。
还好保存的视频不是很多,赵庆田对这种新兴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刘郁白很体贴地给师父分配了较少的任务,但两人还是几乎同时完成。
“经常在周五晚上播,不像在刻意证明什么。”
“脾气不小啊。”
“这一个中间有段儿时间隐约能听见老师的声音。”
“在讲什么?”
“听不懂。”
“下面的留言会不会有什么暗语?”
“暗语?”
“同伙给她传递情报啊。”
“小伙,就算真有暗语,还能让你看出来?”
“不能。”
“那你瞎琢磨个啥?”
两人开始分享观后感。
“看来她只有在出去玩,拍风景的时候才用自拍杆儿。”
放下手机,徒弟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刚刚看到的画面大多是脸部特写,而且常常是半边脸的局部特写,根本用不着拉远。
师父也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耳朵,补充:“而且,我后来又看了那天上午教学楼出入口的监控,他们班有经济学的课,十点半前后班上同学都被拍到上楼了,那几个女生差不多,抱着本书,拿个手机,没有人背包,也没有人带自拍杆儿。”
“会不会提前放在教室里了?”
“他们之前最近一次在18号教学楼上课,已经在两天前,周三下午的会计学基础,教室是好几个学院共用的,这期间不怕被其他学生拿走?”
“会不会藏在了哪里,”刘郁白话没说完,意识到不大可能,“可是每天都有保洁人员清扫,很容易被找到,万一弄丢了,就打乱了计划,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没有保障的决定。”
“小伙,你有多高?”
刘郁白一脸疑惑,含糊道:“一米八四啊。”
“别虚报,和案子有关。”
“啊?哦,那什么,你要说净身高的话,一米八一。”
“你站起来我看看。”
车上几个没睡的乘客都在回头看,搞不懂最后面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站得直直的在比身高。
“杨茗估计有一米八六。”
赵庆田尽量回想着昨天晚上自己看那个男孩儿时的角度。
“你说一米八六的身高,还经常打篮球,跳起来能碰到两米八二的地方吗?”
“你不是相信他吗?”
“我只是相信他说的某些话。”
杨茗对程依青的“依恋”,和当时提到董晓悠时一闪而过的反感,赵庆田一直记在心里,“现在只是确定他真的没有去过女生宿舍,不过要真像你之前推测的,嫌疑人不止一个,可以分工合作,那就不好说了。”
“他去过18号教学楼?”
“对,社团联办公室在18号楼401,他在上午的9:52分上楼去了。”
“那8号楼楼梯口呢?”
“两个监控摄像头必须是同一个人移动的吗?”
“也对……”刘郁白正轻轻点头,突然改为摇头,眼睛也不自知地睁大,“肯定不会,你还记得监控里画面移动的时候吗?是慢慢转到上面去的,就算杨茗弹跳很好,可以碰得到,也只能一下子打上去吧?”
“嗯,有道理。”赵庆田像一个含辛茹苦带大儿子的单亲爸爸,终于看到儿子获得了不俗的成绩时那样,投出一个慈爱而欣慰的微笑,“这么说还是借助了工具的。”
刘郁白正低头点开手机屏幕看时间,没有接收到那珍贵的表情赞许:“快到了,我们可以问问程依青的父母,看对杨茗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要求证的问题都列好了?”
“列是列好了,没几个。”
其实刘郁白不太明确这次访查的目的,没抱多大希望。
从长途车站出来,又转乘两班公交车,步行了二十多分钟,两人背上都已经出汗了,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问了好几户人家才找对。
“哎呦这一路不容易吧?大老远的,快喝点儿水……”
女主人很热情,赶忙倒了两碗水。
看她去院子里搬凳子了,刘郁白压低声音:“不会吧,她是程依青的妈妈?”
赵庆田瞪了徒弟一眼,没搭话,转身环顾四周,暗黄的墙、掉漆的家具、桌上冒着水汽的瓷碗边沿还豁了几个小口,比想象之中还要贫寒。
“早上在外面择菜,俩孩子把凳子拿出去了,来,快坐。”女人笑呵呵地进来,搬着两个凳子,臂弯里还夹着一个玻璃瓶,嗓门很大,“放点儿糖吧!”
接过凳子坐下来,刘郁白就看到女人已经打开了鱼肉罐头的瓶子,从里面捏出一把……呃,看颜色应该叫做黄糖,放在了水里,倒不是嫌弃她刚搬过凳子的手上有泥土或者其他什么微生物,是真的没有喝糖水的习惯……暗暗决定还是等会儿出去找小店买瓶矿泉水好了,然后忍不住看向对方的脸,心想真不是自己大惊小怪,没有谁四十多岁会是这个样子吧?看起来得有六十了!
“家里还种着地呢?”赵庆田看到立在院子里的锄头。
“就剩四亩了,掌柜的不在家,我一个人也整不了,卖了不少。”
“我们来不会耽误您什么事儿吧?”
“不耽误,孩子上学走了我就没啥事儿了,你们咋来的?”
“坐大巴车。”
“我去街口给你们拿两块儿雪糕吃吧?”
女人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已经站起身,在另外两人的推辞声中快步走了出去。
在没有主人的屋子里,师徒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怀疑自己不是在工作,更像是到乡下来走亲戚的。
“阿姨真……”冒到嘴边儿的“憨厚”被咽了回去,虽然贴切,但好像不太礼貌,刘郁白沉吟了一下,换成了,“朴实!”
“你看。”赵庆田指着门后。
刘郁白站起来走近,发现那面墙上整整齐齐贴满了奖状:“程依青学习挺好啊。”
“嗯,大一上学期的考试,学院第一名。”赵庆田的语气中满是惋惜,“这样的家庭,供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屋里连张照片都没有,怕看见了心里更难受吧,唉,我们是来接伤疤的,连皮带血。”
程依青,那个一年前离开的女孩儿,在这个家里剩下的似乎只有那些蒙灰的奖状了。
听到师父的话,回头看见桌子上的糖水,刘郁白忽然真切的感觉到,刚才那个阿姨温暖的笑容里藏着某种莫名的辛酸,就像那碗边儿上的豁口。
坐回凳子上,双手捧起啜了一口,甜味淡淡的,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