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躲回自己原先的房间,床上的元涉听见动静,顶着乱哄哄的脑袋迷茫转醒,他揉着眼:“你今个怎么起这么早?”
辰夜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觉得心头上的火降下去一些,胡乱答道:“睡不着了。”
元涉迷迷茫茫躺下,闭上眼:“哦,那你待着,我再睡一会。”
辰夜坐在那里琢磨着刚才的梦境,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忍无可忍之下,走上前一把捞起床上的元涉:“嘿,别睡了,我问你个事。”
元涉半睁着眼:“什么?”
辰夜再三犹豫,终于道:“你说这人间情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元涉一听乐了,直起腰:“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怎么?是有看上的姑娘了?”
辰夜别扭道:“乱猜什么呢?”
元涉道:“我是觉得你这一觉肯定睡出什么问题了,莫不是看了我那本‘陌路缘’做了春梦了?”
辰夜被说中心事心里徒然一抖,心想这元涉是数蛔虫的吗?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回答我的问题!”
元涉笑起来:“我怎么知道?必得你自己体验一番才会明白!而且前些天还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现在倒是你在烦恼了。”
辰夜叹了气:“罢了罢了,说的也对,你又没经历过,我问你做什么?”
元涉道:“好说好说,以后等我有了铁定给你讲讲感受。”
辰夜低头瞥见元涉枕边的“陌路缘”,问起:“你说,相处久了,真的会生出别的什么情愫吗?这种情愫和寻常的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涉来了兴致,举了个例子:“说起日久生情,倒让我想起了侧狭的那段‘情劫’。”
侧狭的那段情劫辰夜虽未完全清楚,但也大体能说出个来龙去脉,毕竟侧狭的这段情缘是由他亲手斩断的,这段情劫也算是他帮侧狭渡过的。他既算侧狭的半个仇人,也算是侧狭的半个恩人……
传闻当年侧狭路经九华山时,察觉那里的山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入山探查后,果然发现了一处荒村,村中烟气弥漫,邪雾笼罩,尽显颓败之感。侧狭未敢掉以轻心,循着血腥气找到了村东两株桃花上。
要说那两株桃花开得也是奇怪,村中一片颓唐、片草不生,何以会有如此盎然烂漫的花?侧狭留了个心眼,发现桃花下的土壤颜色好像深一些,用剑细细挑开土层,却发现血腥气渐重,再往下挖,土壤中赫然出现了白惨惨的人手!身侧阴风刮起,一个身着桃色衣衫的男子现了身形,侧狭横剑而挡……其间的打斗辰夜并不知晓,只知侧狭重伤了桃花妖,而侧狭在将要斩下他头颅的时候,被桃花妖撒了一把毒粉,侧狭伤了眼睛,倒在原地……
再醒来时,侧狭眼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白,耳边响起的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女孩说她是上山采药时遇见了山腰上昏迷不醒的侧狭,便将他带回了家。女孩名叫白魁,以采药为生,家里还有一个重病的哥哥,名叫白岩,因为要照顾哥哥,白魁对医术也是略略了解些,在她的调养下,侧狭的眼睛一点点好转起来,能看清些人影了,却还是模模糊糊。侧狭隐瞒了身份,与这兄妹二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侧狭对白魁的感情却在渐渐升温,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五年。后来,侧狭对白魁表明了心迹,还对白岩许下了要照顾白魁一生的承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家人祝福,再完满不过的日子……
然而这种时刻放在话本子里,定然会有棒打鸳鸯,拆人情缘的人前来搅局。很不巧,被派来搅局的恰恰就是辰夜与元涉!
五年时间,放在天界并不算长,但天界人间司掌司不见了五年,终究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事情闹大以后,天帝命东饮卜一卜侧狭的下落,东饮算出了侧狭的近在咫尺的劫数。天帝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便派辰夜和元涉下凡去寻。
辰夜元涉修为毕竟不如侧狭,到了东华山也没有探出半山腰的蹊跷,两人只好兵分两路各自去寻,然后在约定的地点会面。
辰夜比较幸运,分开之后不久就在桃花妖老巢的附近中了人家设下的阵法,好在人家妖怪事多,暂时无暇去管这个待宰的落单仙人。还好是元涉先发现了失踪的辰夜,将其从阵法中救了出来。
两人终于循着踪迹发现了花妖的老巢,一粉一白两只花妖现身,然后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后来,便发生了更加戏剧性的一幕:侧狭悠悠哉哉从花妖老巢出来了!
睁眼瞎的侧狭从二人的声音中辨认出了自己昔日的下属,于是坦坦荡荡的喊话,意思无非是自己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暂时不想回天界,只想安安生生的过完这百年,之后再上天领罪。
其实要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天界对于情爱之事在这几千年管的比较少,毕竟姻缘之事,能成则成,不成便罢,这种事惯来说不准。天界中不乏恩爱的神仙眷侣,也不乏爱上凡人的风流仙君……但天界唯独一条不能容忍,便是仙君爱上作恶多端的妖魔!
侧狭此番便是走上了这条殊途!当然,身在局中的侧狭当然不知自己爱上的采药少女便是死人堆上那株白桃,而少女重病的哥哥便是那日为自己所伤的粉桃妖!
无论辰夜元涉如何解释,侧狭都不愿意相信。
一言不合,便大大出手。
侧狭的加入为原本就勉强应敌的辰夜元涉更添上一分压力。两只花妖更是出尽阴招,逼侧狭与辰夜元涉二人自相残杀。
刚躲开桃妖男的攻势,桃妖女便出手扼住了辰夜的喉咙,元涉赶忙祭出“弄玉”的珠子紧紧缚住桃妖女,桃妖女娇滴滴脆生生的一叫,侧狭慌忙之下没控制住力度,失手洞穿了元涉的腹部。辰夜一见元涉受伤也急了,一掌打在被元涉捆住的桃妖女身上,偏巧打得正是地方,打出了桃妖女的妖丹。桃妖女尖叫一声香消玉殒了。而她施在侧狭眼上的迷雾也消散了。
看清一切的侧狭看到眼前的情形早该明白一切,也该看明白白魁白岩是妖的真相。但是侧狭看着白魁的尸体只愣了那么一瞬,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猩红。他挥剑指向辰夜,出剑狠厉,招招致命!
好在天帝派下的另外两位仙君到的及时,压制住了侧狭,击杀了桃妖男,保住了辰夜这条小命。
侧狭被押赴天界时狠狠看了辰夜一眼,那眼神让辰夜不寒而栗,至今难忘。临走时,侧狭的眼睛始终停留在白魁身上,那眼神缱绻伤感却又藏着温柔……
辰夜始终不明白,侧狭明明知晓了白魁是妖,而且欺骗了他,一向眼高于顶的侧狭怎能容忍?
回去之后,天帝下令:侧狭刺伤同僚,必须革去人间司掌司一直;然考虑其是历经情劫,不由自己,免去面壁三百年的惩罚,但需消除掉这五年在人间的回忆。
侧狭拒绝了,他选择了面壁思过。
辰夜问一旁的元涉:“侧狭在人间的这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用面壁三百年去换那五年,值得吗?”
元涉道:“值不值得,只有侧狭他自己才知道罢。”
在侧狭那件事发生不久之后,辰夜和东饮在一起喝酒。酒醉之后的东饮提及了一件事:“我从我师弟那里,知晓了侧狭真君和那白桃妖之间的另一件事,有趣的紧,你要不要听?其实他俩千年前便有一段缘分。彼时侧狭真君还未成仙,身为道人的他在人间修着福缘,已经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桩,只差最后一桩,恰巧看见了东华山山坳里瘦弱枯干的一株白桃枝。侧狭真君生了恻隐之心,便将那株白桃挖出,爬了一半的山路,寻了东华山半山腰的一处清气汇集之处将其种下,那里还开着一株粉桃。侧狭真君也在那里留下来继续清修。一留就是五年,那株白桃还真就活了下来,甚至在东华山的清气下生了精魄。再后来,山中进了两个强盗,要侧狭交出身上所有的宝物,侧狭一个道士,哪来的什么宝物。强盗不相信,恼羞成怒杀了侧狭,血恰恰就溅在两株桃树上……再后来,死后的侧狭功德圆满升了仙,而两株桃树染了侧狭的血气,精魄转为嗜血的妖魄,这千年来靠着迷惑、吸取过往路人的血而活……”
东饮仰头喝下一杯酒,感叹道:“侧狭因着救了白桃修完了福缘,却也因千年后的白桃差点渡不过情劫;而白桃靠侧狭的一段善缘而活,却因着侧狭的血生了恶果,千年后又因侧狭而死。可见因果自有天定。实在有趣有趣!”
辰夜道:“侧狭可知这其中缘由?”
东饮道:“这是我偷偷在我师弟的前缘簿里看到的,我师弟那性子你也知道!自然不会让外人轻易去碰的,侧狭真君如何晓得?”
辰夜涩声道:“那……那白桃妖……”
东饮醉醺醺道:“那白桃妖可能还真晓得,有了精魄的东西多半都有意识。说不定她就是认出了侧狭的样貌,才会生出这样一段缘分呢!不过也说不准……不知道……”
辰夜说不出话了,只仰头一杯一杯的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