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哀恸

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下,方宇没有等来于宴,没有等回那一千人的任何消息。方宇的心凉了……

杨林在一旁结结巴巴的劝着:“或许,他们是……是遇上了什么状况,藏匿起来了,暂时无法与我们联系……”

可是谁都明白,于宴、那一千人怕是都……

那夜方宇一直不敢合眼,一合眼就是于宴那腼腆的笑容,还有蔻儿盈盈的泪眼。

太阳还未升起,方宇便整顿大军杀出重围。成败在此一举,那逝去的兄弟,那城中等着他们的人,他们一定要守护住!就算拼尽全力!

可惜,早已是极限的大军终究难以与精神振奋的敌军相较,在那场厮杀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方宇机械般挥动着手中的长戟,眼中俱是猩红。蓦地,一声刀剑撕破血肉的声音充斥了方宇的耳朵,方宇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胸口插得的是本应刺入方宇胸口的长剑……

方宇瞬间洞穿了敌人的喉咙,架起气息奄奄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却还是笑着:“城主,我怕是回不去了,若你还有机会回澎城,记得常去朗蔻巷替我看看我娘,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少年的眼睛闭上了,身子也渐渐凉了,连方宇的那句“好”也没有听见。

方宇茫然的望了望横尸遍野的澎城士兵,满眼俱是苍凉。

方宇终究还是有机会回了澎城,是坐在卢蔡联军的囚车里,此次他看到的澎城,不再是那个安宁的小城,而是血流成河、哀嚎声遍野的炼狱:他亲眼看着一个士兵在菜贩子妻儿的面前将那菜贩子砍了头,鲜血洒了一地;他亲眼看着如花的女子被士兵糟蹋,旁边跪着的,是那女子痛哭流涕哀求着的老父……

蔡国的将军在方宇耳边悠悠道:“自古成王败寇,纵使你负隅顽抗,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好好欣赏吧,澎城王!”

方宇最后看到的是蔻儿,她失魂落魄的街上游荡着,眼泪早已流干,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方宇想,她是在找于宴吧?她那新婚不久的夫君。可惜啊,她等不到了,他明明答应了她,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蔻儿被一旁的士兵发现了,揪着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喉咙……

“不!不要!”方宇大声叫了出来,继而,心口是一阵钻心的痛,他低头看看,一柄长剑刺透了他的身子……

最后一眼望到的,是那个灰蒙蒙的天空,深沉而哀恸。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人人知道的道理。可是他方宇,既没有妄想称霸天下,可没有坏到落草为寇、杀人放火,他只想守着他那方小小的澎城,过着他悠悠哉哉的小日子,仅此而已。

他不甘心!他恨!他前所未有的恨!他恨这些将他的安宁亲手葬送的人,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来换取澎城的永世安宁。

倒下的瞬间,怀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幽幽发出了暗红色的光亮……

方宇做了个畅快淋漓的大梦,梦中又回到了大军刚刚出城的那一天,还是那个密林叠嶂的山坳,还是他们被围困的地方,不同的是,那里矗立了一座高大的九层宝塔,一些士兵走进去了,于宴走进去了,杨林冲着他招了招手,也走进去了……紧接着,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澎城的大军,似是变了一番样貌,每一个人对敌都如同对付一块软绵绵的软肉,几下的功夫,敌人的身子散成了块状,散落一地,密匝匝的二十万大军,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尸骨。那个狂妄的蔡国将军,被切掉了双手双脚,割掉了舌头,单剩一双眼,木讷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杨林拿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的评判:“自古成王败寇,不是吗?将军?”

解决掉了一切,军中人无不是笑着的,方宇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住了,他发现,他面前的每人身上都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蒙昧而腐朽,就像是一只只摔碎后重新粘起的古董花瓶,说不出的古怪。

方宇这一觉像是睡过了百年,醒来时,世界都似变了样貌。

听下人说,澎城按照方宇临行前的吩咐紧闭城门四十多日,直到再听不见远处的兵戈之声,才敢稍有放松。最先发现方宇的是他的一个姓杭的幕僚,彼时,方宇倒在城门不远处,被这个姓杭的组织的前去打探消息的先遣小队发现了,便带了回来。下人说,他这一觉睡了足有七日!

方宇想起了那个奇怪梦境,问道:“大战结果呢?我们赢了吗?”

下人道:“当然!我们一万大军对他们二十万精兵,原想着是一场……没想到真被城主打赢了!”

方宇展出笑容,激动道:“把杨林、于宴叫来,必得好好庆贺一番!”

下人却低了头:“杨大人、于大人怕是来不了了。”

方宇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为何?”

下人蓦然跪下,哽咽道:“城主您忘了?那卢蔡的二十万大军虽灭,您带去的那一万澎城军也……连尸骨都寻不到。”

方宇愣了愣,半晌才道:“你说的……可当真?”

方宇跌跌撞撞跑去了杨林的宅子,看到的是素缟、白烛和棺椁,棺椁中摆着杨林常穿的那身白衣。他还记得他常拿此取笑杨林像是穿了孝服,再这样传下去要折寿的。杨林则摇着折扇道:“你这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又怎么懂得才子的风雅品味?”

杨林的父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他说:“我这儿子一向不学无术,没想到倒是死的有气节!只是,我们这等人家,所图的并非什么光宗耀祖,子女平平安安便罢了,却不想……老身不怪城主,这是我儿的命。可惜的是,他的尸骨却没寻到,只能用他平日里的衣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希望他来事能过得好一些。”

方宇又去了蔻儿的宅子,蔻儿的宅子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满脸为难道:“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见,城主要不您先回去吧!”方宇看了看那座宅子,想着宅子里那个柔弱的身影,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负了对她的承诺……后来的方宇才知道,蔻儿早已怀了于宴的骨肉,本打算等他得胜归来之后亲口告诉他,却永远等不到她的夫君了……

不久之后,澎城王方宇下令了两件事:第一件,追封将军于宴为护国侯,并赐姓徐。他给不了那人的承诺,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偿还了。

第二件事,建造安定塔。

城中谁人都以为,那场护城之战是终结,带来的是澎城的多年太平,殊不知,这只是某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