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赌约

接下来,便是杨林的帐子。

彼时的杨林,正悠悠哉哉翻着一本书籍,看见两人进来了,将书偷偷往一旁一丢,迎上来:“什么风把二位出来了?咱先说好,上次那是方二狗子吩咐的,他那个人扭的很,不照办的话容易出事。”

辰夜挥挥手:“知道知道,还能找你算账不成?”

杨林这才放下了心:“那你们这次来是?”

辰夜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你刚才翻什么呢?”

杨林道:“没什么?”

辰夜蓦地向着那处一抽,抽出一本蓝色的册子:“兵法?”杨林想要去夺,却没夺下。辰夜看着封面:“怕是里面的内容是些不正经的吧?”

辰夜极自觉翻阅起来,面上却变了神色:“诶?不是我说,还真是兵书?你什么时候转性了?”

沐青从辰夜手中抽出书册换给了杨林:“他就是这个手欠性格,你也别在意。”

杨林道:“我知道。”

辰夜却有些不安生了:“不是……你说你看这兵书藏什么?还有什么说不出的?倒不像你了?”

杨林道:“我就随便翻翻。”

沐青却笑起来:“杨公子也是想替方城主分担一些吧?”

杨林道:“替他分担什么?没有的事!”

沐青弯了嘴角,在辰夜耳边悄悄道:“他这性子,倒是与你别扭起来的样子有几分相像。”

辰夜却急了:“我几时这样过?”匆匆避过沐青审视的眼神,辰夜咳了咳,将话题又引向杨林:“原来你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我还以为杨公子是要将那份懒散闲适带到棺材里呢?”

杨林叹了口气:“我也是想啊,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城都要灭了,要说不急,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哪能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连方二狗子都从当时的无赖相变成了如今这幅不怒自威的样子……现在想想,他也确实不容易,合该替他想想办法,可惜啊,我毕竟没有于宴的天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番话将周围的气氛登时说的凝固了。

辰夜挂上一副不怎么开心的笑脸:“你说你这人,平时看不出来,还挺悲观!就这么不相信你澎城的实力?就不信能以少胜多?”

杨林道:“我虽不打仗,但也明白,一万对二十万,虽然这二十万有可能是虚报唬唬我们的,但也断不会比我们的人数少,甚至还要多上十几倍二十倍。纵然于宴是天纵的军事奇才,此账得胜的概率,也是寥寥无几吧!”

辰夜道:“没准就被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赢了呢!”

杨林道:“嘿!那还真就借您吉言了。”

辰夜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回不来的话,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帮你的?比如说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没机会表白?或者跟自家的老娘有嫌隙,心里的感激一直没有说出口的?”

杨林瞧了瞧辰夜:“我这还没死呢,你就要我交代遗言了?”

辰夜摊手:“我这不怕你有遗憾嘛,相识一场,又都是‘品鉴师’,你懂得。”

沐青懵头懵脑插了一句:“什么品鉴师?”

杨林却听懂了,邪邪一笑:“也罢。不过老实说,我倒还真没有什么遗憾的,唯一有些担心的……反而是方宇那小子,那小子肩上压得多,担子重,城主这个名号虽然有那么些威风,不过若能挑选,他是真不愿担的,只是这世道,必须有人站出来。再加上一些说不出的情伤,我是发现这小子愈来愈寡言了。”

辰夜咳了咳,终究还是没把“当然愈来愈寡言,因为你在塔里的这段时间,遇见的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代人”的话咽了下去。

杨林接着道:“我这人自在惯了,他也自来不喜欢拘着,是以才能成为朋友,什么事都说与他,他也什么事都不瞒着我。想到我若不在了,刚刚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这小子……”杨林笑起来:“也真是枉费了我秦楼楚馆的那些红颜知己……”蓦地,杨林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我真的战死,便替我带句话给他,活得自在些!像以前那样……自在些……”

辰夜看了看沐青,两人眼底尽是无言的沉静。

辰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记下了,你……方城主能遇上你这知音,也算是……不枉费付出了。”

元涉大摇大摆进了方涯的屋子,彼时,方涯正端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元涉咳了一声,方涯方才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放下狼毫,弯起唇畔:“你来了?”

元涉对身后侍卫道:“城主现在要休息了,你们先下去,顺便把门带上。”

侍卫看了看方涯,有些左右为难,直到看见方涯点了头,这才匆匆退了出去。

方涯道:“现在没人了,有什么话,只管说罢。”

元涉原本一肚子的话,听到方涯如是说反而没了言语,结结巴巴道:“明日……明日可有计划?”

方涯道:“我的计划你不是都知晓了吗?城外的卢蔡两国,便都交由塔中人解决,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元涉低低道:“塔中‘人’一旦放出,那魂器必会反噬,以你现在的身子,怕是会撑不住……何况塔中之人,你确定你控制的住?”

方涯道:“尽力而为。”

元涉埋了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呢?会跟我回天上吗?”

方涯道:“我答应你的,自然……”

“胡说!”元涉吼道:“你压根没有打算活下去!明日便是四十年的最后一日,也是那塔中之人狂化之日,若想那群人不为祸澎城,唯一的办法就是毁塔,而你身为这塔的契约之人……塔毁人亦亡。你终究是不会同我回天界的。”

方涯笑了:“你就这么断定我一心求死?”

元涉道:“我从来看不透你。”

方涯道:“能看透我的人的确不多。”

元涉仰起头:“可是我想看透,我想看透方涯你这个人。”

方涯挑了眉:“哦?你打算如何看透?”

元涉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极认真,他走到方涯面前,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沉默着站了一站。

方涯自始至终都是那副藏了很多东西的笑。

元涉握起了拳,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眼对上方涯的眼睛,而后轻轻吻上了方涯的唇……

元涉道:“方涯,我喜欢你!”

方涯愣了愣,手指触及刚刚被元涉吻过的唇,笑起来:“你这场戏又是做给谁看的?”

元涉道:“是啊,起初是做戏,演着演着就入了戏。我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是你当初在我入塔之后醉酒吐露心声的时候?是你说那句‘戏唱完便散场罢’的时候?还是你当初在水下奋不顾身救我的时候?又或者明白了你的故事、你所背负的东西的时候?我都不确定……但是我确定的是,方涯,我是真喜欢上你了。”

方涯启唇轻轻道:“你……”

元涉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澎城一直是摆在第一位的,第一就第一吧!还有琮吟,她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你对她更多是亏欠……我不求能在你心里占个什么位置,但你既然答应我赌了,就不能让我输的血本无归不是?”

方涯认真看着元涉,听着他的一字一句。

元涉道:“所以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我这人没什么长处,但就一些记忆特别好,我记得曾答应过你明年三四月城外的桃花开了,便带你出城看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色。这话我没忘!你也一定要给我等着!这个还不算……我还要带你看看你向往的那个红梅映雪的景色,还有塞外、漠北……方涯,你要给我等着!”

方涯默然看着泪流满面的元涉,蓦地上前一步,将那人拥入怀。

“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