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哗啦啦……
屋内,居中的一只青花瓷碗里,三颗小指头大的骰子贴着碗壁飞速地旋转着,边上的七八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瞪大了眼,眨也不眨一下。
骰子的速度渐行减慢,已是近乎游走了。
叮!
一声清脆的碰响自碗内发出,三只骰子停止了转动,朝上的皆是六点。
徐世荣倏地蹦起三尺高,叫道:“哈哈,他娘的,是六六大顺,老子通杀!”双手一伸,将众人押注的银两一股脑刨到胸前,一边清点数量,一边在心中盘算:“今天已连杀七把,加上昨天赢的,少说也有六七十两进袋了,老子见好就收吧。他奶奶的,拿去逍遥快活,不比输回去强过千倍万倍了么?”他收好了银两,向众人道:“兄弟们慢慢玩,小弟家中有事,先失陪了。”
见他要开溜,立即有人叫道:“千家万户,你手气这么红,走了多可惜呀,来来来,再玩几把吧,可别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发财机运!”“他娘的孬种!你看,老子就不怕,输光了怎地?拍拍屁股,过几天不又东山再起了吗?”“滚滚滚……下次见面了,可别说认识老子,老子没你这么偷奸耍滑的牌友!”
徐世荣理都懒得理,揣着满满一怀银子,心里那个美滋滋呀,肚子里转动着花花肠子,心儿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嘻嘻……哈哈……嘻嘻……哎哟,哎哟……”,一只脚才跨出赌坊的门,左耳朵一痛,已被人拎住了。
徐世荣忙侧过脸去看时,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妇人,身材高大,一脸怒气,双眼中竟似要喷出火来,正是婶婶李英。他这一看不打紧,几乎吓得尖声叫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堆下嘻哈的笑脸叫了声:“婶婶,是您啊。”
李英道:“不是我还会是谁!”她的怒火似乎已隐忍到了极点,这句话一说完,立时一脚踹了过来,喝道:“去,自己捡木炭渣,没有三个时辰不许起来!”放开了徐世荣的耳朵,先气冲冲地走了。
对于李英踹来的这一脚,徐世荣挨的次数已不下百次,自然想过不知多少种闪避的法子,可无论事先计算得如何精准,临到头时仍会实实地踢在屁股上,而且计算得越精准,屁股上挨的力道便越重,这一点令徐世荣异常恼怒:“娘的,斗了十几年了,仍是避不开!”
徐世荣一手摸着发烫的耳朵,一手揉着生疼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他不敢不听李英的话,他曾经企图逃跑过,可无论他藏匿得如何荫蔽,一个时辰后,就会被李英拎着耳朵带到祖祠前,随之而来的则是加倍的惩罚。多次的失败让他得出结论:在婶婶面前,只有尽量的老实坦白,或许能换来最小的处罚。
已有好一会儿了,屁股上的疼痛差不多消失了,可耳朵上仍还火辣辣的,他实在想不通:“婶婶不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么,哪来的这么大本事和气力?”
终于到家了,徐世荣心头“扑通”狂颤了一下,双眼用小偷的眼神向四周瞄了一圈,没有见到婶婶的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进屋拿了一个簸箕,走到厨房灶前,蹲在木炭渣前,尽量挑选那些圆滑、没有棱角的。他在赌坊的运气好,可挑选木炭渣的运气似乎不是那么理想,用心的挑了半天,却才找到一颗满意的,只得胡乱抓了几把,装了大半簸箕。
他在心里又是一声咒骂,端着木炭渣来到天井,倒在地板上,铺的又薄又均匀,就像一个抠门的商人,厚一厘窄半尺也不行。铺好后,他卷起裤管,咬紧了牙关,闭上双眼,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将膝盖压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他斜睨着天上,又开始咒骂道:“看什么?死天,臭天,蠢货,老子迟早将你劈成两半儿!”
说犹未了,轰隆一声响,自半空掣下一道闪电来,随即雷声大作,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徐世荣竟没有生气,而是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天上,有些赌气的道:“咦,真跟老子杠上了?”也许老天真的有意作弄他,这场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后,才稍显减小之势,把徐世荣淋得浑身发抖,犹似那落汤之鸡一般。
李英回来时见到侄儿的狼狈模样,不禁心疼起来,急忙叫他进屋洗澡换衣。这场惩罚终于以一个时辰结束,也算是老天的这一场雨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了。
经过雨水的洗刷,夜晚的天空一马平川,显得格外晴朗明亮,凉风习习,拂面而来,竟是说不出的舒爽。
屋内红光闪烁,撑着两盏油灯。
徐世荣早就饿了,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七手八脚的将香喷喷的饭菜往嘴里送。李英看着侄儿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样儿,脸上溢出了慈祥的笑容,劝道:“慢点,没人来跟你抢,上辈子是饿死鬼投世咋地?小心别噎着了!”徐世荣嘴里填满了食物,忙不过来回答,只“嗯嗯嗯”地点头,下手仍是飞速,倒真是害怕有人跟他抢似的。不知怎的,徐世荣在心里暗自觉得今晚的饭菜是打他记事以来认为婶婶做的最可口的一次。
吃过晚饭,李英收拾碗筷去厨下清洗,徐世荣不敢出去玩耍,便早早回房间睡觉去了。躺倒在床上,他脑海中打着转,尽是明天怎么快活的注意。
“呀”的一声响,门忽然开了,李英捧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徐世荣连忙从床上翻起来,给婶婶搬了条凳子,道:“婶婶,您坐。”见她面色平静,不由心中纳闷:“怎么婶婶今天回来后,便是一脸的平静慈和之色,再不是凶巴巴的罗刹了?”
徐世荣忙又给婶婶倒了一杯茶,问道:“婶婶,您还没休息呢,有什么事要做吗?”他在外头虽然出口成脏,但在这位婶婶面前却是说什么也不敢放肆的。李英道:“没事。前日托街尾的王大婶给你做的新衣服做好了,我拿来给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徐世荣喜道:“是新衣服?”忙拿过包袱,翻出衣服来套在身上,只觉不紧不宽,颜色款式也极合己意,不由有些得意,在婶婶面前转了两圈,炫耀道:“如何,婶婶,俊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