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团长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正闭目养神。
司机对坐在他旁边的许排长兴奋地说着:“许排长,鬼子这次打长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许排长也很高兴:“是啊,鬼子自打发现被围,就已无心再战,从昨晚上就开始撤退了,薛长官的‘天炉’战法真灵啊!”
董团长闭着眼睛,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敌人孤军深入,后方断绝,弹药给养又被截断,必败无疑。”
许排长回过头对董团长说:“您这次亲临前线,弟兄们追杀鬼子的士气必会大振!”
董团长睁开眼睛,笑了笑:“这一仗,真是打出了国军的威风啊!阿南惟畿这回可真是打错了算盘,骄兵必败,骄兵必败啊!”
董团长说完大笑起来。
这时,司机发现前边有一个国军士兵在挥旗拦车,自语道:“前边出啥事了?”
许排长向前望去,发现一队国军士兵在前边设下了路障。
董团长收敛笑容,对司机说:“停车。”
吉普车在路边停下,后边的卡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牧野跑到车前,向许排长敬礼,许排长摇下车窗,不满地说:“为什么拦车?”
牧野:“前方路断了,正在抢修。”
许排长:“需要多久修好?”
牧野:“快了。”
董团长看了看腕上的表,突然后边传来密集的枪声,董团长和许排长吃惊地向车后望去。
公路旁的山坡上,扮成国军的日军特种部队在小队长的指挥下,用机枪居高临下地向卡车车厢里猛烈扫射,打死了车厢里毫无防备的全部警卫排战士和卡车司机,没等许排长和董团长反应过来,牧野掏出驳壳枪连开两枪,打死了许排长和吉普车司机,这时,又冲过来几个假扮国军的日本兵,把枪口对准了董团长……
秦智勇带着侦察排的战士,扛着药箱,沿公路疲惫地走着。
老曹紧走几步,追上黄信田:“哎,老黄,你老说万物有灵万物有灵的,到底是啥意思啊?”
黄信田没好气地说:“说你也不懂。”
老曹:“你不说我咋懂啊?”
黄信田看了一眼走在后边的老杨,故意大声地说:“就是说天下万物,都有灵魂,都要善待。我们土家人跟你们汉人不一样,做事是讲规矩的,我们赶山的时候,决不滥杀生灵,冬天不打怀胎兽,春季不打孵窝鸟。”
老杨嘟囔了一句:“又来了。”
老曹:“你说的天下万物,包括人吗?”
黄信田:“当然包括。”
老曹:“包括鬼子吗?”
黄信田犹豫了一下:“当然——也包括。”
老曹有些不以为然:“你这是啥歪理啊!难道对鬼子也要善待?”
黄信田也:“对放下武器的俘虏,就不能滥杀。”
老曹:“可我们的弟兄被鬼子抓去,都被他们杀了!”
黄信田:“那你也要跟他们学吗?他们是畜生,你也要当畜生?你没有信仰吗?”
老曹:“我的信仰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老杨在一旁起着哄:“说的好!老曹!这才像我兄弟!”
黄信田对老曹恼火地说:“我跟你说不明白。”
黄信田说完气哼哼地向前走了,
老杨看着黄信田的背影,一脸的不屑:“成天万物有灵万物有灵的,以为自己是菩萨!你老曹也是,你跟他能说到一块吗?人家是有信仰的人。”
老曹笑笑:“走得太乏了,跟他逗逗趣。”
老杨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要是有车就好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公路上开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和一辆军用卡车。
秦智勇警惕地说:“老杨老曹!注意警戒!”
老杨、老曹同声回答:“是!”
老杨命令后边的士兵:“散开!”
战士们忙散开队形,做好了战斗准备。
黄信田张望了一会儿,惊喜地对秦智勇说:“好像是董团长的车!”
老杨也仔细张望了一下:“是,没错,是团长的车!”
秦智勇跑到路边,伸手拦车。
吉普车里,牧野坐在副驾驶位上,对扮成司机的日军士兵用日语小声说:“停车。”
董团长看见秦智勇,面露惊喜,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可看见秦智勇身后十几个疲惫不堪的战士,目光又黯淡下去。
牧野回头对董团长说:“识相点儿,别乱说话。”
牧野悄悄地把手按在枪把上。吉普车停了下来,后边的卡车也停了下来。
牧野摇下车窗。秦智勇跑到吉普车前,向车里的团长敬礼:“报告团长!侦察排已完成炸毁敌仓库的任务,正在归建途中。”
牧野听了秦智勇的话,心中一怔,忙回头对董团长:“团长,让他们上后边的车吧!”
董团长点点头,没说什么。
牧野下车:“团长让你们上后面的车。”
秦智勇想跟董团长再说几句话,却被牧野拉着向后走去。
牧野边走边回头对侦察排的战士们喊道:“弟兄们,都上车!”
后边侦察排的战士也跟了上来。牧野边走边对秦智勇说:“攻长沙的鬼子都已经撤了,各部队正追击敌人,董团长要去前线督战。”
秦智勇看了一眼牧野,有些奇怪:“怎么没见许排长?”
牧野愣了一下:“啊——许排长——啊——老许啊,调勤务排了。”
牧野对车上扮成警卫排战士的日军士兵使着眼色:“给侦察排的弟兄让点儿地方,鬼子仓库就是他们炸的。”
秦智勇和战士们爬上卡车。
牧野回到吉普车上,司机看牧野上车,收起了对着董团长的手枪。
牧野看着后视镜里的卡车,冷笑着说:“一群乌合之众,送上门了。开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继续在公路上行驶。
车厢里,连日的作战劳累使侦察排的战士都昏昏欲睡,依旧穿着日军军服的老杨和老曹挤坐在这些假国军士兵的中间。
老杨笑着向车厢里的警卫排士兵打着招呼:“弟兄们,辛苦辛苦!”
车厢里的士兵也都笑着回应:“班长辛苦!班长辛苦!”
小队长拍拍老杨的肩膀,把嘴凑到老杨的耳边:“衡山仓库是你们炸的?”
老杨吸了吸鼻子,皱了皱眉,嘴里应付着:“是啊,我们炸的,还打死了不少鬼子呢。”
小队长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眼里露出一丝凶光。
老杨又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了。”
旁边的老曹不解地问:“咋啦?”
老杨小声嘀咕:“哪来一股臭鱼味儿啊!”
老曹抽了抽鼻子:“没有啊。”
老杨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士兵,周围的士兵正表情冷漠地盯着他俩。
老曹心中突然一紧,“臭鱼……”
他脸色猝然一变,吃惊地看着老杨,老杨避开他的目光,微微闭上眼睛,用手轻轻捅了捅老曹。
突然老杨感觉自己的手触到车厢地上黏黏的东西,他低头悄悄一看,发现手指上殷红的血。
老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周围,发现一个警卫排的士兵正看着老杨身上的日军军服,他发现老杨在看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老杨的目光,脱下布鞋,揉了揉脚,坐在旁边的周广仁刚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突然看到那个士兵的脚,心中一怔,脸色不禁大变,他看了看秦智勇,秦智勇已靠在车厢板上睡着了,他又看了看老杨,老杨也闭上眼睛,也好像睡着了,周广仁有些六神无主。
此时,在长沙城内的团部里,头上缠着绷带的刘参谋正在接电话:“……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儿声儿……团长还没到……怎么可能呢,他们一早儿就出发了……”
刘参谋放下电话,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凝思片刻,又马上拿起电话:“要师部……”
夜幕降临,吉普车和卡车相继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厢里,秦智勇睁开眼睛。老杨偷偷捅了捅老曹,向他使了个眼色,老曹会意地点点头。
牧野从吉普车上下来,走到卡车车厢旁,向车厢里喊着:“都下车!”
秦智勇跳下车,问牧野:“到了吗?”
牧野:“秦排长,前边的路又断了,为阻止鬼子的机械化部队,这一带的路都被民众破坏了。看来只能休息一晚,明天绕路走了。”
秦智勇笑笑:“民众的抗日热情真是高啊!”
牧野尴尬地应付着:“是啊是啊。”
公路附近有几座废弃的民房,牧野指着其中一座,说:“你们侦察排的弟兄就住在那里吧。”
车上的士兵纷纷从车厢后部跳下车。
黄信田跳下车,看着四周的环境,对秦智勇疑惑地说:“排长,这是到哪儿了?”
秦智勇摇摇头。车厢上,老杨轻轻拉了一下老曹,两人拿着机枪从车厢对着公路的的一侧翻下车,两人四下望望,迅速钻进车底下。
牧野走到车尾,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厢。老杨和老曹趴在车底下,耳边传来秦智勇和牧野的声音:
秦智勇:“还没请教尊姓。”
牧野:“姓穆,穆桂英的穆。”
秦智勇看见董团长进了一个民房,后边跟着一个士兵。
秦智勇:“穆排长,我要见一下董团长,向他汇报一下——”
牧野打断秦智勇:“董团长连日劳累,想早点休息,明天吧。”
秦智勇无奈地说:“好吧。”
牧野转身走了,秦智勇有些疑惑地看着牧野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卡车驾驶室门上破碎的车窗,然后带着侦察排战士向民房走去。
小队长看着侦察排战士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跑到卡车的后边查看车厢,又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董团长坐在屋里的一个木凳上,一个士兵站在旁边,端着枪看押着他。
董团长心中暗暗念叨着:“秦智勇啊秦智勇,老子可就指望你了。”
牧野走进屋子,通过窗户向外监视着,窗外,秦智勇带着侦察排战士扛着药箱,进了民房。
小队长有些惊慌地跑进来,在牧野耳边耳语了几句,牧野吃惊地说:“少了两个?快去找!”
小队长忙跑出去,叫上几个士兵,端着枪四下搜寻起来。
侦察排的战士进了屋,放下枪,解开绑腿,准备休息。
周广仁凑到秦智勇身边,神色有些慌张:“排长,有点儿不对头啊!”
秦智勇:“咋不对头?”
周广仁:“脚!”
秦智勇:“脚咋啦?”
周广仁:“只有日本人的脚,大脚趾和二脚趾才会分的很开,刚才我看见——”
房门突然开了,牧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士兵各抱着一箱罐头。
秦智勇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周广仁,周广仁忙止住话头。
牧野笑吟吟地说:“秦排长,你们也辛苦了,也没什么招待弟兄们的,送两箱罐头。”
秦智勇听了周广仁的话,已有所警觉,但依旧客气地说:“多谢穆排长好意,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两个士兵把罐头放到桌上,牧野笑着转身要走,秦智勇突然叫住他:“穆排长,最近看见孙参谋了吗?”
牧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哪个孙参谋?”
秦智勇:“团部的孙福林参谋。”
牧野忙说:“啊——孙参谋啊,见到了,前天还见到了。”
侦察排的战士听了牧野的话,脸色全都陡然一变,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牧野显然也注意了战士们神情的变化,忙说:“好,不打扰你们了,赶紧吃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牧野说完,赶紧和两个士兵退出屋子。
此时,战士们已有所醒悟,看牧野出去,忙聚到秦智勇身边。
黄信田:“排长,他们是——”
秦智勇忙伸出手指示意他小点儿声。
周广仁有些惊慌:“排长,我们咋办?”
秦智勇蹙眉凝思片刻,低声叫道:“老杨老曹!”
无人应答。秦智勇环视了一下,很是诧异:“老杨老曹呢?”
一战士回答:“下了车好像就没看见他们。”
战士们赶紧又重新打起了绑腿。
此时,老杨和老曹正趴在车底下。
老曹:“……老杨,他们可都穿着咱国军的军服——”
老杨:“你个猪脑子,咱俩还穿着鬼子的军服呢。”
老曹:“你到底有啥证据啊?”
老杨:“没证据!直觉。”
老曹:“你的直觉要是错了呢,一会儿让人家看见,问咱俩为啥趴在这儿,该咋说啊?”
老杨:“我的直觉还没错过,但愿这回错了。”
老曹突然想起:“你还有子弹吗?”
老杨很懊恼:“不多了。妈的,不拿那两瓶酒好了。”
牧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他对身边的两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两个士兵小声地回答:“是。”
两个士兵回到侦察排住的民房外持枪站岗。
小队长带着几个士兵四处搜寻着,他走向卡车,弯腰向车底下看去,车底下已空无一人。
民房里,黄信田看着窗外,轻声地说:“排长,他们在门外设岗了!”
周广仁急了:“排长,冲出去吧!不能在这儿等死啊!”
战士们纷纷表示:“对!跟他们拼了!拼了!”
秦智勇忧心地说:“董团长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啊。”
周广仁:“那咋办?”
秦智勇自语着:“老杨老曹跑哪儿去了?”
周广仁:“这两个老小子是不是也发现了问题,所以才没进来?”
秦智勇微微点点头:“嗯,很可能。”他站起身,“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做好战斗准备。”
秦智勇打开房门,正要出去,突然发现牧野正站在门外,目光直视着他。
牧野冷笑一声:“秦排长,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秦智勇镇定地回答:“出去透透风。”
牧野:“恐怕你已经出不了这个屋子了。”
这时,十几支枪从民房的窗户里伸了进来,对着屋里的战士。
秦智勇故作不解地问:“穆排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野:“别装糊涂了,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秦智勇:“你想怎样?”
牧野:“本来两颗手榴弹就可以解决掉你们这些人,不过,作为军人,我很钦佩秦排长的胆识,想劝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放下武器,跟我们走。”
秦智勇没有回答,冷静地思考着对策,他暗暗地用手指向身后的战士做着扣扳机的动作。
黄信田、周广仁和战士们悄悄做好射击准备。
秦智勇心中念叨着:“老杨老曹,你们在哪儿?怎么还不动手。”他有意拖延着时间,“你把许排长咋样了?”
牧野:“许排长?哼哼,许排长和他警卫排的弟兄,用你们的话讲,已经殉国了。对了,还有你的前任陈排长和他的侦察排,也被我们的‘帝国之花’引入我们的埋伏圈,哈哈哈!”
秦智勇冷笑一声:“‘帝国之花’?你说的是覃二妹吗?”
牧野不禁一惊:“你怎么知道?秦排长认识?”
黄信田羞愧地低下头,周广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秦智勇:“当然认识,吉村雅美,我还认识她的哥哥吉村参谋。”
牧野急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秦智勇缓缓地说:“雅美是被我们打死的,吉村是被他妹妹雅美杀的?”
牧野愕然地:“什么?雅美杀了她的哥哥?不可能!”
秦智勇:“因为吉村参谋愿意与我们合作,就被他的妹妹杀了。”
牧野暴怒地吼道:“胡说!吉村参谋绝不会做有损帝国荣誉的事,一定是被你们杀的!”他对门外的日本兵用日语低声命令,“射击!消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