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战场。
“轰隆”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在阵地前沿爆炸,炸起的泥土从空中落下,枪声不绝于耳,爆炸声此起彼伏。
战壕里,老杨从泥土里爬出来,吐了一口嘴里的土,骂着:“娘的,这个仗没法打,你打他一枪,他娘的他能还你一炮!”
老杨蹲坐在战壕里捂着脑袋,喘着粗气,看着老曹架着机枪正向阵地前方不停地点射着。
战场上,日本兵丢下十几具尸体,退了下去。
几个新兵欢呼着:“鬼子被打退了!”
老杨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不以为然地:“你们懂个屁?这是小鬼子的试探性进攻。还没靠近,你们就瞎他妈放枪,小鬼子一听就知道你们都是一帮缺乏训练的新兵蛋子。”
老曹嘲笑地看着蹲在那里的老杨:“鬼子一冲锋你就没影了,在这儿蹲着呢?”
老杨揉着脑袋,哭丧着脸:“脑袋被土坷垃砸着了,现在还迷糊呢。”
老曹笑骂着:“你个老兵油子!”
老杨:“我还没说你呢,难怪都叫你曹大突突,跟你说多少遍了,机枪打完一弹夹,就换个地方,哪有你这样“突突”半天不挪窝的!”
老曹挠挠脑袋,憨笑着:“嘿嘿,打着打着就忘了,下次你一定得提醒我啊。”
老杨:“下次?你这样打就没下次了,下次等着我给你收尸吧。”
老杨是陕西人,喜欢喝酒,高兴时吼几句秦腔,此刻,他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又哼起了秦腔:
“深山里夜鸟号,孤灯下孤女想哥哥。
空房里、冷被窝, 孤宿孤眠唤奈何?
哭声天、怨声佛,哭断肝肠谁念我?
……”
老杨一边唱着,一边从军服里怀掏出一个花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纸币和一些银元,又开始数了起来。
老曹:“老杨,你这钱娶俩老婆也够了吧!”
老杨头也不抬:“还差远呢,娶一个婆姨,你得先盖个大瓦房吧,你还得买几头大牲口吧。”
这时,冯连长猫着腰跳进战壕。
老杨赶紧收起花布包,满脸堆笑:“连长,你咋又来了?这儿有我们呢,你老有啥不放心的?”
冯连长看见了他手里的花布包,笑了笑:“我咋不能来,耽误你数钱了?”
老杨:“不是啊,连长,这里危险啊!”
冯连长:“笑话,你可以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
老杨:“不是啊连长,你不比我们啊。”
冯连长:“那为什么,大家都是一条命。鬼子退了?”
老杨:“刚被我们打退,不过很快会再上来的。”
冯连长点点头:“你们排长呢?”
老杨:“到前面突击阵地去了。”
冯连长举起望远镜,上身慢慢探出战壕,想观察一下前方的敌情。
老杨惊叫:“不行啊连长,快蹲下!”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冯连长的军帽被子弹射飞。老杨连忙把冯连长按下战壕。
老杨:“镜片有反光啊!”
冯连长捡起军帽,看了看帽子上的弹孔,轻蔑地笑了笑:“小鬼子的枪法还是差了点儿。”
老曹凑过来:“连长,你怕不怕?”
冯连长拍了拍军帽上的土,重新戴上:“怕还能当连长,正因为你们怕所以到这岁数还是大头兵。”
老杨不服气地:“当兵是当兵,怕是不会怕的。”
老曹故意揭短:“你不怕?那鬼子冲锋时你老蹲——”
老杨急忙打断:“蹲什么蹲蹲什么蹲!”
老杨把老曹推到一边,凑到冯连长身旁:“连长,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冯连长故作惊讶:“啥事啊?”
老杨有点急了:“哎——那件事啊!医院里——”
冯连长面无表情:“与打仗无关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冯连长猫着腰走了。
老杨恨恨地:“当官的说话都跟放屁一样——”
冯连长突然又转回来:“你骂谁呢?”
老杨吓了一跳:“哎呀连长,咋又回来了,我是说跟放——炮一样——响亮。”
冯连长打了老杨后脑勺一巴掌:“一会儿打起来,别尽想着美事儿。”
老杨笑呵呵地:“不能啊连长,您老放心。”
冯连长:“告诉你们排长,敌人没来时,叫弟兄们抓紧休息。”
老杨:“是喽。”
冯连长说完猫着腰走了。
老曹凑过来:“老杨,有啥美事?跟我说说。”
老杨:“去去去,哪都有你,刚才还想当连长面揭老子的短儿,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杨操起一把工兵锹做出要打老曹的样子,这时,右翼阵地方向传来隆隆炮声。
老杨放下工兵锹,向右翼阵地望去:“敌人在攻打徐连长的右翼阵地。”
老曹有些不安:“会不会让我们连增援右翼阵地?”
老杨:“那我们这边阵地咋办?”
老曹:“右翼阵地要是丢了,我们这边阵地也不好守啊。”
老杨:“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两人不安地向右翼阵地张望着。
日军的炮弹弹不断在右翼阵地上爆炸,阵地上死伤惨重。
徐连长头上缠着纱布,在指挥所里正给团部打着电话。
徐连长:“……团长,我的部队伤亡惨重啊,让我们下去休整一下吧!”
电话里传来董团长的声音:“不能再退了!你们退下来,让我这个团长往哪儿退?退到重庆吗!你要死守阵地!”
话筒里传出电话被重重挂断的声音,徐连长缓缓放下电话。
一个传令兵惊慌地跑进指挥所,声音颤抖地:“敌人冲锋了!”
徐连长瞪了他一眼:“你慌啥!”
徐连长拔出驳壳枪跑出指挥所,传令兵紧跟在后。
日军士兵带着乌黑发亮的钢盔,端着闪着白光的刺刀,呐喊着冲了上来。
徐连长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几乎都负了伤,大家都正看着他们的连长。
徐连长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看了一眼远处正冲上来的鬼子,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弟兄们,小鬼子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挨一枪照样死,捅一刀照样亡,都是肉体凡胎,没什么可怕的。小鬼子想灭亡中国,除非三千万湖南人都死绝了!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士兵们齐声高呼:“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一个躺在战壕里的重伤员也吐着血沫着吃力地小声跟着喊:“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徐连长大吼一声:“跟我上!”
说完端着刺刀,跳出战壕向敌人冲去,士兵们跟着徐连长一起冲出战壕,冲向战场。
徐连长带领战士们与冲上来的日军士兵展开肉搏,徐连长接连刺倒了两个敌人,自己胸部也被敌人的刺刀刺中,倒了下去。
一个勤务兵冲过去,拼死背起徐连长就跑。
徐连长大喊:“放下我!”
日军士兵冲上阵地,用刺刀捅死负伤挣扎的国军士兵。
日军占领了右翼阵地。
冯连阵地上,一个传令兵冒着炮火,连滚带爬地跑到冯连长身边:“报告连长,右翼阵地被突破了!”
冯连长:“什么!部队撤下来了吗?”
传令兵:“情况不明啊。”
冯连长举起望远镜向右翼阵地观望,看到右翼阵地上满是日本兵。他心中十分懊恼,自己曾向董团长提出要增援右翼阵地,遭团长拒绝,老徐大哥,你现在咋样了?
冯连长正心焦时,战壕里突然传来嘈杂声,冯连长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士兵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跳进战壕,冯连长和传令兵忙跑过去。
勤务兵把徐连长放下,看见冯连长,大哭:“徐连长,是徐连长……”
冯连长认出了徐连长:“徐连长!徐大哥!”
徐连长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冯连长,不禁嚎啕大哭:“冯老弟啊,怎么办啊?我把阵地丢了,我的弟兄都死完了,你要给我报仇啊,给我的弟兄报仇啊!”
冯连长抓着徐连长的手:“老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阵地夺回来。”
徐连长挣扎着坐起:“我不行了——求你看在同乡的份上,以后逢年过节替我给老娘磕几个头,哥哥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念老弟的大恩大德……”
徐连长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勤务兵伏在徐连长身上痛哭起来。
冯连长慢慢摘下军帽,轻轻擦去徐连长脸上的血污和泥土。
一个传令兵报告:“连长!团长电话!”
冯连长连忙用军帽擦了擦眼睛,戴正军帽,猫着腰跟着传令兵走进指挥所,从通讯兵手里接过电话。
冯连长:“团长,是我。”
话筒里传来董团长严厉的声音:“阵地丢了,你我脑袋都得搬家,我命令你马上组织敢死队把阵地夺回来!”
冯连长:“是!我会亲自带敢死队上去!”
董团长:“什么?喂——”
冯连长重重放下电话,面色阴冷地走出指挥所,老杨看着冯连长的表情,拿起酒葫芦,猛喝了一大口酒。
老曹凑过来:“老杨,给我也喝一口。”
老杨把葫芦递给他,阴阳怪气地:“喝吧,喝一口少一口了。”
老曹喝了一口又吐出来:“啊呸!喝你一口酒就咒我!”
老杨:“连长去接团长电话,不会有啥好事,你看他那脸色。”
冯连长命令传令兵:“把各排长都给我叫来!”
传令兵答应一声下去了。
老杨和老曹相互对望了一眼。
老杨凑过去:“连长,有新任务?”
冯连长没有理他,老杨知趣地退到一边。
三个排长赶到了。冯连长对各排长:“团长命令我们,今晚夺回被鬼子攻占的右翼阵地,你们回去把老兵都组织起来,天一黑——”
一旁的老杨故意大声地嚷嚷:“我们对那边阵地又不熟,再说,按国军规矩,阵地失守应由各部自行夺回,凭啥让我们去送死!”
冯连长听见了,伸手去掏枪套里的驳壳枪,旁边一个排长忙按住冯连长的手,哀求着:“息怒啊连长,他就这德行……”
其他两个排长也连忙求情:“饶他一回吧连长!饶他一回吧!连长息怒!”
老曹也慌了:“连长,老杨——他——他喝多了……”
冯连长松开握枪的手,骂道:“那一连的弟兄都死在阵地上了,你想让死人去夺阵地吗!”
老杨低下头不说话了,老曹连忙推走老杨,小声埋怨着:“这时候你惹他干嘛?”
老杨气哼哼地坐在战壕里,拿起酒葫芦猛喝了一口,扯着嗓子吼起了秦腔:
“彦章打马上北坡,
新坟更比旧坟多,
新坟埋的汉光武,
旧坟又埋汉萧何——”
正要回指挥所的冯连长听见了,回头冲老杨吼了一声:“别他妈嚎丧了!”
老杨忙止住唱,向老曹苦笑了一下,老曹看着他,也苦笑了一下:“老杨,咱哥俩儿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我老曹这一腔热血看来是要洒在湖南了。”
两人相视无语。
老杨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老曹很诧异:“你笑个啥?”
老杨遥望着远处的群山:“洒在湖南就洒在湖南吧,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
夜晚,一轮明月高挂在阵地上空。
战壕里,冯连长、老杨、老曹、黄信田等三十个由老兵组成的敢死队员已站成一排,每人身背一把大刀,腰里插着一把驳壳枪和两颗手榴弹。
一个勤务兵过来在每人面前的地上放下一个陶瓷粗碗,头缠纱布的董团长抱着一坛子酒,看了看大家,然后亲自给每个人倒上酒。
董团长面向大家,端起一碗酒:“弟兄们,拜托了!”
说完一饮而尽。
冯连长带头举起碗,一饮而尽。
其他士兵也都跟着一饮而尽。
董团长和冯连长喝完酒后把碗砸在地上,碗碴四溅。其他士兵也学他们的样子把碗砸个粉碎。
老杨摔了碗后咕哝了一句:“娘的,倒霉!”
冯连长瞪了老杨一眼,然后低吼一声:“出发!”
突然观察哨大喊一声:“什么人?口令?”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战壕上方滚了下来,大家都一惊。
人影从地上爬起来,冯连长认出是秦智勇,秦智勇穿着草鞋的脚踩到地上的碎碗碴,身子一个趔趄,又险些摔倒,枪也甩掉到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冯连长面前:“冯连长,可找到你们了!算我一个!”
老曹有些惊讶地对老杨低声耳语:“这不是我们从捞刀河背回来那小子吗?”
老杨点点头,笑了笑:“是他。这小子还算有种,没白救他。”
冯连长走过去捡起秦智勇掉的枪,帮他背在身上,拍了拍秦智勇的肩膀,不容置疑地:“下次吧。”
冯连长说完向董团长敬个礼,带着敢死队出发了。
董团长向冯连长和敢死队的背影庄重地敬个礼,阵地上的士兵们也默默地向敢死队员的背影行持枪礼。
队伍渐渐地消失在黑夜里,秦智勇也模仿着向着敢死队的背影行持枪礼。
右翼阵地上,迎风飘扬着一面太阳旗。
冯连长带着敢死队员悄悄摸了上去,他从腰里取下两颗手榴弹,其他战士也跟着从腰里取下手榴弹,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冯连长,日军士兵的谈笑声从阵地上方随风飘来:
“山田君,你老婆又来信了?”
“是啊,真够烦人的。”
“你回信告诉她你在这里不缺女人啊!”
“吃的中国鸡,睡的中国妻,杀的中国蠢东西。”
“哈哈哈!”
冯连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连扔出两颗手榴弹,其他士兵也一起扔出两颗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鬼子的肢体、断枪、眼镜、钢盔飞上了天。
冯连长从背上抽出大刀,大吼了一声:“杀!”
冯连长率先冲了上去,老杨、老曹、黄信田和其他敢死队员也手举大刀,紧跟着冯连长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