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梳妆, 该去给太后请安了。虽然两只眼睛还是肿得不象话。
我慢腾腾地朝景熙宫挪,有些心不在焉。
“林贵妃。”愣了一会儿神之后,才惊觉叫的是自己。
我急忙抬头, 只见皇后正从景熙宫里出来, 不咸不淡地叫我。
没等我开口, 皇后身边的翠儿已经怒喝起来, “大胆!见了皇后怎么不行礼?”
我听后急忙福身, “皇后娘娘!”
皇后走过来,挂了笑,“怎么敢当?妹妹莫怪, 是翠儿不懂规矩了。妹妹宠遇正隆,哪里需要向本宫这个不受宠的皇后行礼?”
“皇后……”我抬起头。
“哟!”皇后像看见什么怪物般盯着我, “妹妹怎的这般憔悴?看看这勾魂媚眼, 怎么肿得跟核桃似的?莫不是昨晚哭过了?这可怪了, ”她皱皱柳眉,“昨日妹妹不是才同皇上一道出宫玩耍去了吗?难不成妹妹又跟皇上闹别扭了?”很快她又笑了, “不过不要紧。妹妹还有太后宠着不是?不管妹妹做甚么怪事坏事,太后都牢牢护着,任谁也动不了分毫。就是皇上自己要对妹妹怎么着,都得看太后脸色呢,妹妹说是或不是?”
我只是看着她。
其实我一直这么看着她。就像看着未来的自己。心里分明恨得要死, 却不得不对所有人堆出一脸笑, 然后告诉大家, 我很大度。其实谁能大度?真正大度的人没有感情, 有了感情就不可能大度。我以后, 是不是也要变成她这个样子?
我突然觉得难受。为她,也为我。
“林惠兰!”我看见她的脸扭曲起来, 怒气直指向我。
我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急忙行礼,“皇后娘娘!”
“你……”她指着我,怒气发不出来。甩了袖子,她冷道,“商贾之女,果然不懂规矩。林贵妃该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礼仪了,莫要给皇家丢脸才好!”
“哦。”我轻应一声。
皇后哼了一声,绕过我走了。
我叹口气,愣愣地望她一阵后,转身继续望景熙宫挪。
“惠兰!”太后一见我就皱起眉头,“你这么弄成这个样子?”
“昨晚没睡好。”我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
太后自动忽略我的谎言,“有人欺负你了?”
我摇头。
这个不诚实的动作再次被太后跳过,“刚才来的时候遇到皇后了?”
我点头,又急忙摇头,“跟皇后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
我抿了唇,不答。
太后拿眼斜我,“你不说,哀家自会找人问。也不劳惠兰开金口。”
生气了!我急忙扯住太后的衣袖,委委屈屈地开口,“是……皇上。”
“皇上?”太后奇道。
我放了太后,垂下头来绞自己的衣服,“皇上昨晚答应了要……要到我那……结果我等了一夜……”该死的眼泪,还有完没完了?
“哀家还道什么事呢。”太后柔声说着,扶过我,拿帕子替我将泪水抹净了,“昨日发生太多事,皇上也是措手不及,委屈惠兰了。”
我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太后。
“昨日傍晚收到的消息,梁东河突然决堤,仓吾、来汪诸县被淹,死伤尚未确知。”
我皱起眉,“这个时候……”正值冬日,该是枯水期才对呀!
太后点点头,“个中蹊跷,皇上已派人速查。还有,”
还有?
“送往梁北赈灾的三十万担赈粮被劫,不知所踪。”
梁北已经旱了三年,这三十万担粮食来之不易,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数额如此庞大的赈粮劫走?
“这洪水来得怪异,赈粮也失得离奇,当中必定有人想趁皇上根基未稳,挑动民愤,乱我朝堂。”
“惠兰,”太后对我道,“哀家明日便到相国寺,戒斋七日,替我大燕子民祈福求安。”
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太仓促了?况且山中清冷,太后着不得凉,万一旧疾复发……”
太后叹气,“而今民心浮动,哀家在宫中也帮不得皇上什么。此去一为祈福,二来也可稍安民心。此行确实仓促,但事发突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跟太后一起去。”我说。
“惠兰,你还是留下来陪皇上吧。”太后道。
我撇过头,“皇上哪里需要我?”想想这话太小家子气,我忙补充道:“况且太后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皇上这边,自有皇后、贤妃和淑妃。此行我跟定太后了,除非太后觉得我碍事,不准我去!”
“哀家怎会嫌弃惠兰?知道吗?”太后笑得颇为神秘,“哀家总觉得惠兰是上天赐给我母子的福星。惠兰在的话,一定什么都可以解决的。”
我扯扯嘴角,是不是该告诉太后天下没有什么福星,那是迷信?
好吧。昨天晚上你分身乏术,连派人捎个信回来的机会也没有。
上午我在太后那里,你没跟我见上面。
下午你把连今召进宫,闷头讲了一下午,没空!
傍晚你要吃饭,没空!
晚上你要批奏章,没空!没空!
“娘娘不喜欢这花?”小兰走到身边问。
我眨眨眼看了看手中被扯得光秃秃的腊梅,急忙丢开。
“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问。
小兰点点头,“要不要跟皇上说一声?”
“说什么说?人都走了这么大动静他会不知道吗?”我说完,转身回床上,“明天还要早起,我睡了。”
盖上被子。
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跟我说声对不起会死吗?是呀是呀!我算什么东西?不过他的一个妃子,凭什么让他堂堂一国之主屈尊降贵?我疯了才会生他的气!
第二天卯时出发。
皇上来送行。他身着黄色龙袍,绣上银色纹龙,整个人看起来整洁严肃,只是微红的眸子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恭恭敬敬地将太后送上马车后,终于朝这边望过来。
“惠兰。”他唤一声,再无下文。
我等得不耐烦了,福了身子,“臣妾告辞。”转身上马车。
“惠兰,”太后看着我,“你还是留下来陪皇上吧。”
我恨恨地别过头去,“谁要帮他?”
太后似觉好笑,好一会才道,“是皇上不好。谁让他惹惠兰生气呢?”
我咬咬唇,垂下头。又有什么好气的呢?反正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相国寺离皇城并不远,就在京郊,依山而建。
马车在山门停下。
我扶着太后,下了马车。
抬眼望去,一道白玉石阶,自下而上,阶边苍松古木,愈显清幽脱俗。寺门辉煌,看起来庄严肃穆,额上一匾:“敕建相国寺”。
门边两个小沙弥,正朝这边作辑。
护卫的禁军不能入寺,随行的宫女太监已经先进去打点行房。
太后与我,慢慢地拾级而上。入了山门,面前是一块开阔的空地,一个魁梧的僧人正领了众僧出来迎接。
太后上前施礼,“敢问法师尊号?”
那僧人双手合十,打辑作礼,“贫僧慧圆。住持师兄忽染重疾,故而代为相迎。太后来得仓促,是以未来得及通报。”
太后点点头,消了疑虑。
慧圆法师让了路,领我们向大雄宝殿走。
大雄宝殿是寺中最大的佛院。殿内正面供奉的是如来佛像,木制金漆,三米来高,好不雄伟。步入殿内,浓浓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
慧圆法师亲奉香火,太后接过,在佛像前跪下了。
我自然也要跪下,却不像太后那么专心。慧圆法师的衣袖在眼前拂过,黄白袈裟里似乎晃过一个红点。
突然觉得不舒服起来。浓浓的檀香中似乎夹杂了什么,那味道我闻过……是人的血气!
我捂住唇,胃部开始翻腾。
“怎么了,惠兰?”太后发觉我的不适,轻声询问。
“我……不舒服……想吐……”我捂着唇,口齿不清地说。
太后有些激动地望着我,眼里几分焦急几分期待。
我不好解释,只能继续支吾,“香熏得我难受……吐在这里不好……太后陪我出去。”
“好。”太后扶起我,小心地把我送出殿堂。
我捂着唇,心里着急,又不敢走太快。太后在身边,直叫慢些。
眼看就要出山门了,两个僧人凭空钻出,拦住去路。
我后退一步,护住太后。
太后也瞧出了端倪,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山下隐约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夹杂着痛呼及人语。
慧圆法师自身后出来,脱了袈裟,笑得狰狞,“还要烦请太后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