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 卯时已过。
“小兰！”我低喝一声，一会儿小兰便从屋外进来。
我掀了床帐，起了身, “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小兰垂着头, 拿过外袍替我穿上, 仔细捋平了。
“昨夜娘娘子时才睡, 该多歇歇。”她低声回道。
我不回话, 径直往梳妆台前坐下了。
镜中人的眼眶边，有着淡淡的黑影。黑眼圈可以用脂粉遮盖，可这世上只有赖床的妃子, 却没有赖床的皇后。
身后的小兰替我将发髻解下，细细梳理。她的面容平静, 眉尖却总不经意轻蹙着。
“没事的。”我说。
小兰好似猛地回神, “娘娘……刚才说什么？”
我笑了笑, “我说连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你别太担心。”
“我……没……”小兰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索性不说了，专心替我梳头。
头梳好了，我站起来，转身到书案上将一块令牌拿过来, 塞到小兰手中。
小兰睁着如水荡漾的大眼睛, 惊讶地望着我。
“这是出宫令牌。”我解释道, “虽然你不一定需要, 不过有它总是方便些。今天我有事要跟太后商量, 可能会在景熙宫呆上一阵，你若有事, 叫晴儿陪我就可以了。”
小兰低着头将令牌接过，“谢谢……姐姐。”
“恩。”我轻应一声，唤过晴儿，带着她到景熙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我有事想跟你商量。”陪太后用过茶点，我小心地开口。
“惠兰有事但说无妨。”太后说完，轻咳几下。上次的风寒已好了大半，却总不痊愈。
“这些日子我看了看宫女名册。登记在册的宫女共有4765人，其中30岁以上的宫女有1876人之多。我在想，每隔2至3年，就会有新的宫女进来。也许宫里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年长的宫女。可否做个规定，到达一定年纪的宫女，可以征求其意见，放其回家。”我垂着头，心里极为忐忑。
之所以忐忑，是因为特意查阅了大燕国史及大燕律，却没有发现一项与遣散宫女有关的任何史实及律法。对于古人而言，修改祖制该是最大逆不道的事了吧？
偷偷观察太后的神情，却没有发现什么太大的异样。只听她颇为惊讶地问，“惠兰怎会有此想法？”
“因为……宫女若不得幸，就只能呆在宫里做一辈子的苦役，这实在是太……悲惨了。”我在最后一刻，将残忍换成了悲惨。
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毫无原由的。在清朝的皇宫里，一般宫女到了26岁若还是得不到皇帝的宠幸，是可以被遣送回家成亲嫁人的。在清朝可以，为什么在大燕不可以？既然我做了大燕的后，总希望能或多或少地替女同胞们做些事。
却见太后笑了笑，“哀家亦曾为宫女，如何不知？只是惠兰这想法，纵使与哀家十个脑袋，也是想不出来。而今正是皇上笼络民心的时候，惠兰此举，必定能叫天下百姓对皇上感恩戴德。只是这事要做，就必得做得干净漂亮，才能有此一举两得之功。一会儿皇上来，惠兰不如先取得他的支持。哀家之意，此事虽好，但若要办好，还需慢慢计较，不贪一时之功。”
我郑重点头。“我也知大燕国并无此先例。我的想法是，在遣送第一批宫女前，须得先招入一批宫女……”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大半，皇上也到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上行过礼，我忙站过起来，福身道，“臣妾拜见皇上。”这些日子猛地啃书，总算将过去没太在意的礼仪给补过来了。
皇上只淡淡扫我一眼，“皇后平身。”
我谢了恩，恭恭敬敬地退到太后身后。
“皇上今日，怎的这么晚来，可是朝政过忙？”太后轻声询问。
皇上只是笑笑，“母后放心，儿臣还能应付。”
太后点头，转向我，“今日惠兰来，有事想与皇上相商。”
皇上很认真地望着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有些紧张。“皇上……臣妾是想……”有点结巴，但我想我应该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吧。
“皇上意下如何？”我还未再开口，太后已经在征询皇上的意见了。
“后宫之事，自然皆由皇后主。”皇上正色道，“朕会交代下去，皇后若需银两，无论巨寡，可径向国库支取，无须另行向朕通报。”
我惊讶地看着脸上无一丝玩味颜色的皇上，他凭什么如此信任我并赋予我这么大的权利？
“谢……谢皇上隆恩。”惊觉自己的失态，我忙收回惊讶，低声回道。
太后留了午膳，一席无语。
用过午膳，我与皇上一同自景熙宫出。
并行而走，却无半句言语。距离分明如此相近，为何却觉得彼此间从未有过的遥远？
好一会，皇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朕与贤妃约了品酒，皇后可愿同往？”
我微愣，努力压下泛上心头的疼，垂首道，“臣妾酒量不佳，只怕坏了皇上与贤妃的雅兴。”
“既然皇后推辞，朕也不便逼迫。”皇上说完，对身边的公公说一句，“摆驾和仪宫！”
我微福身子，轻道，“恭送皇上。”
皇上轻扫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做到了，皇上！
不管今夜伴你入眠的人是谁，我都不能也不会嫉妒。因为，我是你的后……
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小兰捧了参茶，走到面前。
“娘娘，子时将过，还是早些歇息吧。”
“这么晚了？”我轻喃一句，转身看窗外，只见夜色如漆，真的很晚了。
“我服侍娘娘歇下吧。”小兰走过来，就要替我宽衣。
我伸手拒绝了她的帮助，“我还不困，想出去走走。”
“可是娘娘……”
“我坐太久了，想活动活动。”我解释道。
小兰没再说什么，只提了灯，拿了披风，跟在身后。
夜晚的空气微凉微湿，丝丝凉意，带着舒爽的味道。
不知不觉，逛到了紫辰殿附近。赫然发现里面灯火通明。
我好奇地走过去，小太监正守在门口打着哈欠，见了我，正要行礼，被我止住了。
“皇上还不曾就寝？”我问。
“是的。”小太监答道，“这几日，夜夜如此。”
夜夜如此？我有些担忧地走到门边，轻轻地将门推开。
安静的寝宫中，皇上坐在案上，单手托额。此时那双修长锐利的眸，已然沉沉阖上。
我轻轻地走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窥见他的睡颜。
皇上，也是会倦，也是会累的。
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地替他披上。
我只想向你证明，我也可以守护你，在你疲惫的时候，在你憔悴的时候。也许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没有力量，但我愿意为你坚强起来。所以，请你相信，有一天，我一定也能如你这般强大。我也能，用我的力量守护你。
他的眉尖轻颤，睁开了双眸。
“我吵到你了？”我不假思索地问。
他笑着摇头，展臂将我拥入怀中，“今夜，想拥着你睡。可以吗？”他轻声问。
我轻轻点头，也不知他看到没有。只觉身子一轻，他已拥着我，走向床塌。
真的，只是拥着我睡？
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线条刚毅的脸廓。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我知道你累了，连今病着，你一个人苦撑大局，一定有很多很多的烦心事。
但是，我伸手，替他将眉间的皱折抹平。
不要把那些烦心事带入梦中。我在身边，所以请你做个美梦，好不好？
我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
有多久，我不曾细细端详这张脸？他瘦了，却依旧英俊。一如我在清芳园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目光，分明锐利得叫人直想躲避，可他的清俊，却又叫人总想多看一些。
再看一会。趁他的双眼还未睁开，趁他还躺在我的身边熟睡，不带一丝防备。
“我爱你，皇上。”仰起头，轻轻地将吻，点在他的唇上。
我爱你，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