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庆这家伙讨人厌的很,但谁又能知道皇帝派他来是个什么用意呢?满大都人才济济,废柴也不少,找谁不好,偏偏让这么个玩意儿随行,若说皇帝私下和周元庆没什么交代,那说给谁也不能信。
这家伙于是一路便仗着新上司不敢与自己动真格,时不时总闹出一些大小麻烦来,这才上船多久,他就去调戏人家船娘!
温乐正愁没个缘由发落他,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脚下不停,片刻就上了甲板。
隐约听到船三娘中气十足的喝骂:“你也不瞧自己身似侏儒……你老母……”
市井内的人参攻击叫温乐怀念了一秒,立刻幸灾乐祸的上前:“三娘?我听闻这里出了事?”
他一眼扫过船头,周元庆那厮被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工倒吊在桅杆上,被三娘竖着柳眉指着鼻头骂。
见温乐来了,三娘有些收敛,毕竟温家三兄弟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行事也周全斯文,年轻女孩儿们难免会有些憧憬。然而她仍旧是很生气的,一句话不肯和温乐说,只拿眼睛凶恶的剜着周元庆的肉。
周元庆以为她对此事不敢声张,立马有了底气,好不要脸的朝着温乐喊冤:“少爷您可别听信小人的歪话!这事儿我和三娘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没想到她中途突然翻脸,我到如今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呐!”他眯起一个猥琐的笑,瞥着三娘:“?你羞个什么!我既然表明了心意,自然不会负你。你爹娘家人呢?放我下来去提亲!”
三娘被他抢白的满心羞愤,又讲他不过,挥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周元庆啊啊大叫,巴望着温乐能来救他。船舱内恰逢此刻响起了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二娘朱婉儿到了。
船主三个以姐妹相称,大娘埠真珠负责了温乐一行人从租船到启程的所有事宜,行事沉稳大气不让须眉,三娘就叫做埠三娘,年纪还小着呢,只能看出泼辣漂亮,中间的二娘朱婉儿,总共没有露过几回面,但船工们都对她很是熟悉。除了说她温柔大方之外,最多的话题就是谈及到他们现在乘坐的这条船,这条船就是二娘的父亲和小弟连带她一家人亲手造出来的,用时不过两年。
这一船的人才全是大美女,温乐当然非常好奇。但这年头女孩子可不能随便跟男人接触,她们虽然迫于无奈从了商,但在能够避免的情况下,温乐还是约束了手下人,要给女人们多些空间和颜面。
周元庆敢在这样的叮嘱下放任自己□熏心,摆明了没有将温乐摆在眼里。
二娘娉婷婀娜的拖着自己一席水蓝色广袖襟裙走来,神色温和恬淡,言语却锋利如刀:“三娘住手,你这一巴掌若是下去,便从有理成了无礼了,切莫落他口实!”
巴掌停在周元庆侧脸,温乐清楚的瞧见他那张干瘪的面皮整个儿开始发绿,眼神也倏地锐利了起来,恨极的盯着二娘。
温乐嬉皮笑脸的看着目光扫向他的二娘:“是我不曾约束好手下的人,还望姐姐见谅。”
二娘神色柔和:“本不关温少爷您的事,您这样通晓大义,二娘实在敬佩。”
周元庆大急:“少爷!您怎能真不管我?到时候去了赋春,我还得为您分辨地方话呀!”
三娘唾他一口:“呸!赋春我们也不是没……”
“三娘!你闭嘴,将这王八的嘴堵上,胳膊给他接回去!”二娘拔高嗓门,止住她要出口的话。温乐听了前半句,心思一转,立刻又笑了起来:“他说的也是,日后我还得托他翻译呐。姐姐若要处置他,还要留下一条性命叫他能干活儿才好。”
二娘失笑:“哎呀,这可怎么好?我可是想将他沉入江底好好见见世面的。”这小公子说话实在是有趣的很。
周元庆听不出她说的玩笑话,还以为自己刚才真的差点要没命,吓得裤子都险些湿掉。后来被下令关在船舱里闭门思过饿食三天,他还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温乐想了想,还是隐晦的说出了想要拜访一下三姐妹,私下谈些事情的想法。
到晚间醉酒的两个兄弟都起来了,他们便凑在一块儿和韦氏一道吃饭。席间说起这件事儿来。
韦氏冷哼:“那个什么译官,我一瞧就不是好东西!长得歪嘴斜眼的样子无端叫人讨厌!还不如就将他赶走才好!”
温润摇头:“母亲有所不知,新帝派了这么个人来随行,肯定是别有用心。我们若贸然给了他发作的机会,到时候他们反倒能痛斥我们不敬圣上。还不如就照二弟这样处罚,饿他三日,叫他知道厉害,也该明白我们手中握着他生杀大权了。”
温乐也笑着安抚韦氏:“是啊母亲,您这是没有饿过饭,不知道饿饭的滋味咧,三天后,我叫您来一块儿看热闹,包管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韦氏这才宽慰了些。温润想起一茬来,又问:“二弟,我听说你后来去拜访了船家,是商议了赔偿吗?”
温乐闻言嘿嘿笑了起来,一脸的得意:“我这是收小弟去了,你们不知道,埠家的三姐妹一个个都厉害的很,会造船又会开船,还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识广博。我去说服她们和我们一块儿去赋春定居。赋春临海,日后必然有用得上她们的地方。”
韦氏一听就急了:“这都是女人家啊,你怎么都招揽来了!”
“那有什么?妇女还能顶半边天呢!日后母亲我也封你个官儿来做。”温乐满脸的不在乎,“况且我听闻埠真珠她通晓赋春方言,对民情也颇有了解。我们这一行只有周元庆这么个语言通,刚去赋春若叫他心怀不轨蒙混一段时间,恐怕要失去先机。”
温润点头:“嗯,这话说的是,只是埠真珠和朱婉儿虽然都是寡妇,朱婉儿却好像是有家人的,她们的家人你预备如何安置?”
“一起带去,朱婉儿他父亲和兄弟都是造船的好手,手艺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一屋子三个人都被他惊世骇俗的话给说的木讷了。
“乐儿……你……”韦氏的表情很是艰涩,“你可是看上了她们姐妹三个?可我瞧着,就是三娘年纪也要比你大啊。”如果不是看中了女人,温乐怎么可能会大费周章的将人家亲人也全部招揽去?韦氏开始有些担忧自家儿子的眼光了。
和这群思想狭隘的古人没有共同语言,温乐解释都懒得解释,低头开始闷饭。
温润眼神有些古怪的打量着弟弟的后脑勺,好半天后只能打圆场道:“母亲大约是误会了吧,我看埠家那个三娘,少说也有十□岁了,乐儿到不至于对她青眼。我们此行去赋春,那地方穷山恶水,三弟急于经营,也情有可原。”
“还是大哥了解我!”温乐没好气的瞪了韦氏一眼,“母亲思想就是太龌龊了!”
“你这孩子!”韦氏气的都忘了仪态,伸长了手臂拿筷子在温乐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一柄,“真是不孝!”
温乐端着饭碗转过身背着饭桌扒了两口,从温炼碗里抢菜,倒是决计不肯在韦氏前面的盘子里夹了。一旁的温润也配合的很,盛了一碗甲鱼汤递在温乐面前,还讨了他一句甜咪咪的谢。
韦氏气了一会儿,心里又慢慢的舒展开,眼中带笑。她虽然生来胆怯,但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温乐最近的言行比起从前在温府要放肆随意了许多,虽然有时候听着刺耳,但无疑的,他们兄弟与她母子之间的感情要逐渐亲密的多。
她也从未感受过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在温府,一切人都须得循规蹈矩。每日晨昏定省,要和婆婆请安、念佛、话别,回了自己的堂院,又要受孩子们的膜拜。说话前要仔细推敲周到,庶子与亲儿亦要拿捏稳当,更别说小姑与妯娌间的勾心斗角。哪像是如今,虽然赶路辛苦,她却能肆意和孙儿睡在一处。往日懦弱安静的儿子也越发行事周全,百无禁忌,相处也更加简易轻松了。若不是旅途漫长,前路未明,她倒是恨不能就这样过下去才好。
饭后温乐拿了套积木给儿子,手把手教他如何玩,过后让韦氏上手了,自己才告辞去休息。
温润与他一道,走到半途,忽然说:“二弟,我知道如今这样说你可能会听不进去,但大哥还是想劝你两句。”
温乐吃的饱饱的,一路手掌在摸肚皮,闻言一愣:“咦?你说啊。”
温润低头瞧他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爱,赶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古怪的想法:“我是说,埠三娘的事情。恩,她毕竟是个女人家,你和她走的太近,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要多加谨慎为好。”
温乐一听眉头就耷拉了:“大哥,我方才听你替我和母亲说话,还以为你是信我的呢。”
“我当然信你,”温润笑眯眯的说,“我只是不信埠三娘。还有周元庆那边,晚些你还要去安抚安抚,如今我们还用得上他,还是不要太早叫他心生易数,和我们作对才好。”
温乐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大哥,三弟那边我懒得去说,你帮我说服他,从明日开始我们去和埠真珠学赋春话。这事儿得保密着来,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温润摸了摸他的脑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捏了下他的肩膀:“……好,你去休息吧,也别太费心。我虽之前说一家都靠你,但毕竟我还是你大哥呢。”
温乐握住他的手,难得的感动了一下。
温润今天这番话,似乎表明了一个隐晦的立场。不管怎么说,他从这一刻起知道,自己至少不用在外辛劳之余还得防备兄弟阋墙的危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