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九月十九日,是分工明细下发的第三天。
楚天齐已经彻底想明白,虽然要提防王永新以及其他几位,但做好本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要想做好这些工作,学习相关政策、方针,调研了解实际情况,就非常有必要,也是必须之举。于是他利用这两天时间,特意好好看了这些城建和土地、矿产方面的资料。
以前的时候,楚天齐没接触过这些工作,好多内容确实不熟。他明白,既然想做好这方面工作,那就绝对不能是什么业务都不懂的大外行,当然也没必要就成为真正的行业专家。但要时刻学习,慢慢学成专业干部,最起码不能太外行,大部分都要懂。
楚天齐清楚,要在短期内成为专业干部并不容易,也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与学习环境,而是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切入工作,找到切入点非常重要。
两天时间下来,对于国家及其行业的方针、政策了解很多,也记住了一些东西,但对行业特点只了解到一些皮毛。他深知任何事不能贪多求快,要循序渐进,因此他计划接下来要去调研,要了解城建与国土工作的实际情况。
上午刚上班时间不长,正准备喊李子藤列一个调研计划,李子藤却先过来了,说是城建局长来访。楚天齐安排秘书,让对方九点半到办公室。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下面分管部门领导立一个规矩,见市委常委要有门槛,要符合常委的整体工作安排。有时拿官架子也并非当官者本意,而是由工作需要决定的。
现在离会见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楚天齐利用这些时间,再次找到相关资料熟悉一番,以期讲到点上,尤其要避免说出特别外行的话来。
九点半,响起“笃笃”敲门声。
楚天齐已经收起城建资料,换了一张报纸看着。他正了正身体,威严的说:“进来。”
李子藤再次走进屋子,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手里提着个文件袋。
走到近前,李子藤低声说了句:“城建局曹局长到了。”
“好的,你去忙吧。”楚天齐挥了挥手。
李子藤走出屋子。
那个男人上前两步,面带微笑颔首道:“楚市长您好,城建局曹金海,向您汇报工作。”
“哦,是曹局长,你好。”说着话,楚天齐微微欠身,伸出右手。他注意到,对面男人身材中等,略微有点谢顶,也多少有些“将军肚”。
曹金海再次上前一步,赶忙握住对方伸出的右手:“市长,实在抱歉,这几天一直在省里开会,昨天晚上才回来,才知道您分管城建。今天一上班,我就过来了,请市长见谅,请市长指示。”
“曹局长坐,喝水。指示谈不上,还是你先汇报吧。”说着,楚天齐抽回右手,随手示意了一下。
曹金海退后几步,坐到了沙发上。他没有实打实的坐,而是坐在了沙发的边沿,上身也尽量坐的直一些。他再次一笑,说道:“市长,早就盼您来呢。自从尤市长走后,这两个来月一直没有领导过问城建工作,我们遇到问题也没处汇报。早就听说您有魄力,特别能办实事,这次您分管城建太好了,是我们城建人的福气,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奉承话,但楚天齐也很受用,总比下属没有一点礼貌要好的多。他微微一笑:“说工作。”
“好的。”曹金海点点头:“成康市城建工作起步较晚,前年冬天才和土地局分家,原来一直是一个单位。我是去年七月份接任的城建局长,上任的时候,城建和土地交叉工作还很多,没有完全剥离利索,我上任后便着手处理这个问题。权责分明,才能责任明晰,才有利于工作健康有序发展。到春节前,许多工作才正式剥离开,城建工作也才真正独立开展起来。
成康是县级市,农业工作比重很大,农业投入也很大,这在整个定野市范围是很稀少的。因此其它一些投入就会适当减少,尤其城建投入更少。现在城建经费少的可怜,工资都发的不按时。一些二级部门,比如房管所,一年就上半年班,员工也就能领半年工资。”
现在曹金海说的这些,楚天齐在相关资料上已经见过。他便说道:“既然经费不足,为什么市区开了好几个工程,大部分都还是财政投资?到现在不是留个大坑,就是圈起来荒废着。”
曹金海叹了口气:“哎,怎么说呢?这也算是遗留问题吧,那些工程都是城建、国土没分家时立的项目。刚立项的时候,市里也投入了一些钱,工程就干了起来。等到干了一半的时候,两家分开了,市财政的钱就卡壳了。找财政局催了好多次,财政的回复是‘不挣钱,哪来的钱?’。分家后,土地、矿产等挣钱项目都归了土地局,城建局根本没有来钱处,也就没有给财政上交的钱,财政也就不怎么支持城建工作了。”
对方说的这些,固然有客观因素,但楚天齐觉得,可能未必就像曹金海所言。市财政资金是统筹统支的,根本不是谁交的多就拔的多,而是根据市财政整体预算统筹的。另外,县级市的经济要比县里相对发达,而且财政周转金也比县里每年增拨好几百万。尽管有疑惑,但他没有深究,而是提醒道:“说说城建的一些具体工作。”
再次答了声“好的”,曹金海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对照着说了起来:“一、教场坡商铺改造工程现在进行了百分之三十,因为没钱,已经停工。二、老百货商铺改造工程做了百分之五十,财政资金停拨,工程也跟着停止。三、兴盛大街排污管线改造工程完成了计划额的百分之六十,因为资金不到位,后续工程没有进行。四、……”
对方已经说了十多项工程,全是半拉子,而且原因都是拨款不到位。楚天齐意识到,后面应该也是类似情况。他打断对方:“曹局长,这么多项目都因为没钱停工了?有这么多吗?”
曹金海回答:“市长,还有呢,有些是地上工程,人们容易看到。好多都是地下工程或是隐蔽工程,一般人们看不到,但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你能确认?不会搞错或是记不准吧?”楚天齐盯问。
“市长,城建人好多时候都是以数据说话,工作态度一向严谨,这些工程都在我脑子里印着呢。”曹金海回答的很肯定。
“哦”,楚天齐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有点多,我记不下来。这么的,你把那个稿子给我,你说我看着。”
“这……好吧。”迟疑了一下,曹金海站起身,走到桌前,把文稿递了过去。
楚天齐接过文稿,扫了一眼,说:“就是报给我的呀,那好,正好便于我熟悉。你坐那儿,接着说。”
曹金海点点头,返回到沙发处,坐下来,继续说:“十三、自来水主管线改造工程完成了百分之三十六……”
“这上面写的是六十三。”楚天齐没有抬头,但却接了一句。
“对,百分之六十三,资金不到位,停工。十四、十四……”曹金海打了几个磕,才说,“从我上任到现在,这几十个工程项目,只有七个项目按时完工,那还是我亲自督促跟进的结果,其余项目全因为资金不到位,被迫暂停。”
“确实停工项目有点多。”楚天齐话题一转,“曹局,你好像背的不太熟呀。”
曹金海尴尬的笑了笑:“不太熟,有点,有点。主要是这几天开会内容太多,睡眠不足,大脑缺氧,一时有点短路。”
楚天齐没有继续深究,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据我了解,县级市城区公共基础设施都较为完善,否则也不可能撤县设市的。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些设施缺失不少,这又是怎么回事?”
“反正我接手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可能撤县设市那时候还比较完善,后来就老化、损坏,又没有及时修缮吧。”曹金海给出了答案。
楚天齐再次转换了话题:“对了,我前几天上街看了一下。那些停工的工程,除了大部分是市财政投资外,还有几个是投资商项目,怎么也停工了?他们不应该缺钱吧?就是缺钱停工的话,我们城建部门也有对他们处罚、责令复工,甚至清退出场的权利吧?”
“这个……哎呀……好像……我向您道歉,这是我工作不到位,我一直为财政投资这些项目奔忙,对那几个项目疏忽了,回去后我好好了解一下。”曹金海说话吞吞吐吐的,“听说可能,可能是陈市长那时候拍板的。”
看到对方讳莫如深的样子,楚天齐感觉这里面有事,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从其它渠道了解了。于是他说:“曹局长,这个报告等我有时间再好好看看,你先回去,继续抓好工作。过几天我可能会去调研,到时候再通知你。”
“好的。”曹金海站起来,走前几步,说:“城建系统全体职工,热切盼望市长您能够莅临指导。我相信大家听了您的鼓励,热情一定会更加高涨,也会把这种热情带到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中去。”说到这里,曹金海又支吾着问,“市长,那这经费的事……您看……”
“经费的事,你这个城建局长要多想辙,不要过多指望我,我这个副市长也不管钱嘛!”楚天齐笑着把球踢回去,这不是他推诿,而是不能让对方把自己套住。他已经看出来了,对方汇报工作是假,要钱才是真。
可能是没想到副市长会这么直接拒绝,曹金海脸上肌肉动了几动,才苦着脸说:“市长,那您也得多支持呀!我可是把您当成主心骨了。”嘴上说的可怜,其实他心里话却是:要是你要不来钱,你这个副市长有屁用。
“我肯定也会替你们考虑的,不过你还要负起这个主要责任来。”说着,楚天齐话题一转,“这些大项目没钱不好做,眼前的那些事总该做做吧,也花不了几个钱,我见好多地方又乱又差,小东西也坏了好多,得抓紧修修了。”
“抓紧,抓紧。”曹金海连连点头,“不瞒您说,这些看似花钱不多,可,可,架不住局里穷呀,我尽量吧。”
楚天齐脸上挂了一丝冷色:“据我所知,成康市城建维护费可是按四点五个百分点收的,许源县只有不到两个点。”
曹金海一怔,马上点头哈腰的说:“我尽量抓紧,多方筹措,谢谢市长接见!”
楚天齐伸出右手:“希望曹局长说到做到。”
“尽量,尽量。”曹金海和对方握手后,匆匆走出了屋子。
看着曹金海背影,楚天齐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