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已然难报,更何况眼前女子气势非凡,再不是从前那个老实沉默的丫鬟,此际的姜氏莫说开口相询了,便连与之对视,亦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怯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将锦囊朝卫姝面前一递,轻声道:“姑娘可要将这东西拿走?还是说……就这么给扔了去?”
此刻的她已然换过了称呼,不再以“微儿”这等贱名相唤,而是改称为姑娘。
一旁的程月娇尚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在旁小声地提醒:“娘,娘,卫姐姐的名儿唤作卫姝呢。”
说着话,点漆般的眸子扫过那大红鲤鱼,面上现出了几分不舍,却也乖巧地闭上了嘴,未曾出声讨还。
如今,卫姝在她眼中已是天人一般的存在,莫说是锦囊了,便是将她的宝贝小箱笼全都送出去,她也不会有二话。
听了女儿的提醒,姜氏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又道:“对不住,我一时竟没问着救命恩人的姓名,卫姑娘还请宽容一二。只这锦囊我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全凭您做主罢。”
语气越发地有礼,且在说话时,面上亦无明显的异色。
卫姝看了那胖乎乎的红鲤一眼,又目注姜氏数息,嫣然一笑:“程夫人,那些人并不是冲我来的。”
语毕,接过了锦囊。
救人到底,此乃江湖儿女的本分。这红鲤锦囊分明干系重大,上头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显非程氏母女能够承受,身为武者,既认下此事,便再无推托之理。
无论怎么看,她卫姝的这副肩膀,总比这一对弱母女更有力些。更何况,程家母女于她亦有活命之恩。
再退一步说,这锦囊在程月娇的手上已经停留了近十日,就算此时将之丢弃,那些人也不会善罢干休,倒不如将之拿在手里,说不得还能当个筹码。
姜氏必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是以口中虽说“扔掉”,却始终将那锦囊握得紧紧地,而此刻听得卫姝所言,她不由得又是一怔。
她原本已然息了试探的心思,却不想,她话才说完,那一管轻柔的音线便倏然入耳,漫天风雨似被掩去,耳畔余音缭绕,袅袅不绝。
她显然没料到卫姝不但武功高强,对人心似亦有着超乎寻常的知悉,迟疑了数息后,终是鼓足勇气问道: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这些人不是冲你来的?
此前不敢问,盖因己弱彼强,这种蠢话问就是在找死,而眼下却是对方主动提及,那自是当问则问。
卫姝对她的知机还是颇为欣赏的,便回了她两个字:
“太弱。”
宇文宏勉强能与四成功力的自己打个平手,河间五虎她确实一只手就能收拾。
当然,这也是在她功力尽复的前提下,如今么……拼死一搏,未为不可。
姜氏一时愣住了。
这大剌剌的回答委实惊人,她都不知该怎样回话才是。
卫姝却也不再去管她,四顾一番,身形忽然掠起,姜氏只觉眼前雨幕似是晃了几晃,定睛看时,卫姝已然手执马鞭坐上了车辕,正了正头上的斗笠,蓦地扬鞭一挥。
“啪”,清脆的响鞭中,两匹健马齐齐昂头嘶鸣,奋起四蹄,猛然朝前奔去。
一时间,狂风夹杂着雨点直扑上面颊,车上的母女二人尽皆不妨头,不由得同时身朝后仰,惊呼连连。
“坐稳了。”
马车疾驰,风声过耳,却也不曾掩去那一道清冷语声,就仿佛说话之人便坐在眼前。
程月娇到底年轻些,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忙将雨毡重又张开,挡住迎面而来的大雨,姜氏也帮着她拉过雨毡,一面拔高了声音喊道:“卫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
“出山。”
卫姝目视前方,扬鞭挥去,马儿吃痛,再度引颈长鸣起来,四蹄腾跃如飞,车轮“吱呀”连声,碾过满地的泥泞与血水,快速转过了山弯。
遍布尸首的山路,更兼有石块树木散落,行车极是不易。
然而,卫姝每一扬鞭,那两匹健马便总能在最巧妙的时机、以最巧妙的角度避开尸堆、绕过乱石,走得极是轻快。
阿琪思武功高绝,亦精于骑术,不过,若是论起御之一道,卫姝却要胜她数筹。
当年,卫姝曾替父王掌管数十万大军辎重,时常领兵翻山越岭,什么样式的车没拉过?何等难行的山路没走过?
眼前这苍岩山道,于她而言如若坦途,更兼轻车快马,自是疾行如飞。
眨眼间,那遍布残肢与鲜血的山路已在身后,卫姝凝眸远眺,前方三百步远,便是一道长长的峡谷。
“五里长风”要到了。
此乃苍岩山的一处名胜,整条山谷长近五里,每有大风起时,谷中林木震动、群峰回响,好似万马奔腾,又若雷声轰鸣,遂又有“奔雷谷”、“响马谷”之誉,在井陉县颇为著名。
卫姝自不知此详情,只是方才听到了宇文宏与张大的对话,再结合山谷与弯道之间的距离,便准确地判断出,前方必是“奔雷谷”。
目注着那一道幽深的峡谷,她紧了紧握鞭之手,目色微寒。
雨越来越大,已然瞧不出半点缠绵悱恻的秋意,却更像是盛夏时节的暴雨。山风咆哮着钻进谷中,随着距离渐近,那风声恍若惊雷一般,直震得人两耳轰鸣。
看不清,也听不明,天地之声、自然造物,才是此地主宰,在它的面前,人力显得格外微小,便是身为人中强者的武林高手,亦会生出无力之感。
此际,除身后姜氏母女传来的微弱呼吸外,卫姝几乎什么都感受不到,唯见前方山谷如巨兽张开的大口,一点点地迫紧。
三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而随着奔雷谷渐近,马儿似也隐隐觉出那其中的危险,四蹄放缓,车速亦随之减慢。
卫姝长微一轩,举起马鞭照着头马的腹部狠狠抽下。
鞭梢带起一道血光,那头马立时“唏溜溜”长嘶一声,再不敢裹足不前,前蹄扬起,陡然一个加速,冲进了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