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美善不同存下

番外四美善不同存(下)

疏远之于仇恨,如治情伤一般有效。

良药苦口。

良言苦心。

母亲无法逃离的宿命,于我身上回报。既是美善不同在,那我何必执念。仁和难傍身,作个奸佞之辈,又有何不可。死自是一了百了,然世人只盼无所改变,宁愿受苦也不愿去死,这真是至理名言。

我已不能光明正大行在路上,掩去本来面目,改服易俗,我作了武圣的从五品“大员”。

墨者云:“天行之广而无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武圣自有心得,出政施教,赏善罚暴。

尝问,武圣对之曰:“誉,明美也;诽,明恶也。誉,必其行也,其言之所,使人督之。诽,止其行也。”

冷眼旁观,确是一代启世之君。行事果敢,颇有武人之风。然心甚慎,于臣,多宽和仁敏,于子,却颇多挑剔。

以之为异,武圣自笑:“虽有贤臣不用,上之失;虽有慈父在堂,不受无益子。”

由是领悟,刘锶之于武圣,非不爱,而是爱笃。

又问政,只答曰:“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再细说,“夫安危治乱,有乎上之为政也。古者贤王主为政也,言曰:‘不义不高,不义不贵,不义不近。’是故为孤诫。”

额尔反问天下事,我答曰:“今天下靡乱,诸国纷扰,虽有心一统,却难得良将。贼臣伤君,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则国危矣。”

武圣沉默良久,方展颜曰:“孤今始知虢何以亡。诚有地狭民寡之故,然有子如此不得用,命固将失之。”

我笑而不答。

武圣又问:“汝何以视三子锶?”

细观其面,神色平和,故沉思片刻,方斟酌道:“三王子尚善尚贤,胸有锦绣,心怀天下。贞心于君,尽忠于民。难得慧而不狡,敏而不诈。”

武圣拊掌大笑:“韩焉,你何苦正话反说?老三该是慧而多狡,敏而有诈。虽不至包藏祸心,却也自恃甚高。”

我垂目一顿,猜不着他何意。

武圣笑罢一叹:“生子若此,福兮祸兮?得子若此,命兮运兮?孤自糊涂,几人可解。”

我仰首轻笑:“大王深谋远虑,绝非常人可揣测。”

“孤之家事,亦是天下事。”武圣正色道,“用汝,是孤惜才。你却记好,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句话儿。你且自个儿掂量,惹出事儿来,纵孤不会杀你,他必杀你!”

左思右想,忍了又忍,终是撑不住笑出声来:“既如此,大王何故留小的一条命,还悉心教导?”

武圣微微眯眼:“世人皆爱其子。农人养子之身,士养子之学,大夫养子之心,诸侯养子之志。你以为,为君当如何教子?”

哑口无言,心悦臣服。

悉心栽培的,不止是继望之子,也该留个敌手,练剑磨石,方显锐利。他视我如磨石,我自另有计较。诚如君言,有子如此,虢何以亡?自该鼎定天下,分庭抗礼。

不久入豳,还我本来面目。

行走江湖,三教九流,达官显贵,公卿骄子,万千人事,白云苍茫。我非圣贤,作不得喜怒不由心。刘锶,你何德何能,得享专宠,得继大统?汝父敢留我,必叫他剑断而返!

悠然三载,苦心经营。渐成气候,再回东也,难免唏嘘。

寒夜郁郁,烛火流连。自爱杯中物,返身上层楼。不觉莞尔。天地之大,粒尘之微,方入卫国,即见故人。

三年不见,愈加清朗。一身酒香,满腹风流,疑是谪仙。此仙手里扶个醉鬼,这才相撞。

他不曾认出我来,我却禁不住想打趣。

他竟面有薄红,言多仔细。我心中一叹。若非见识过他破城治军,几误以为是谦谦君子,险些被骗过去。

此后豳国之事,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虽是险胜,却见棋高一招。我亦险些被钰儿骗了,手下皆如此,怎可小觑背后主子?

感惜之余,不由自省。我之于他,孰高孰低。

论容貌,他是玉人,我非尘泥;论才学,他好辞赋,我赏绝句;论治军,他有妙招,我却不曾领兵,且算败了一局;论为政,他与我皆为臣下,勉强算合;论武艺,他差我远矣;再论品性,倒真是半斤八两,皆非善类。

不由大笑,我竟不能完胜,如此怎和我秉性?

且看申国再战。

知他密行南下,却不得踪迹,乃令珠水一带商号旅店烟花等地,严加注意。一有可疑,即行来报。果不其然,红儿那儿来了消息。我扭着他性子多疑一点,签下一纸文书,至今想来好笑,他这可算是“卖身为主”?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知刘锶多少?

心性淡然,极厌政务。武功平平,口舌偏利。畏寒惧暑,需长服药。可就是这麽个病秧子,总能化险为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最最可恨的,就是他那似笑非笑的脸。眼里总是冰着,看不进心去;嘴角总爱扬着,却笑不进眼里。言语间,不温不火,柔和多礼。哪儿像个行伍出身。可就是有股子仪态。任是泰山崩陷,东海逆流,他必不会眨一眨眼。

喜怒不现麽?夸大了些,可那张脸上,只有当时情境下最适宜之情,就似带着面具。我很得咬牙切齿。何时能拔拉下来,见一见真颜,瞅一瞅真心。

威仪而不压人,贵气而不骄人,温和却不柔媚,得体却不亲昵。刘锶,怪人,怪人!

偏他就有那魔力。叫人欲罢不能。白槿如此,文思如此,慕容泠亦如此!

我大惑不解。

跟了他一段日子,方晓得,原来一切只因着,他无心,他无情,他无爱。

无心之人,眼神涣散,迷离不自觉,他却异常清醒,眼神锐利,明亮深沉;无心之人,行尸走肉,息怒不由己,他却目标明确,一语中的,例无虚发。只能猜着,他非无心,只是因着甚麽,丢了心,蒙了眼。他非无情,而是多情。

多情无心,方显残忍绝决。

白槿一事,口上应了我,却处处维护,真真叫人火起。

最令人火大的,却是自个儿毫不爱惜自个儿。咳嗽着,偏要饮酒;三更了,还在看书;该吃药,就又法子混赖过去。面上笑着,心里算计着,食指扣着杯口、桌沿、椅子扶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待他住了,扬起脸来,左眉一挑——得了,准没好话儿。

他带着我,他防着我,还得盘算着申国与刘钿,过得不见得好多少。恼人得偏是,无论如何逼近,他总是静立含笑,仿佛事不关己,又好似胜券在握,自得安宁,任大风吹去。就算败了一程,至多口里讥讽几句,与我耳中,不痛不痒。

只那一回子,却真动了杀机。

横剑于我颈侧,眼里闪着的,不是愤怒,只是寒冷,连说出的话儿,都似带着岁末北风,刺骨剜心。

韩焉,莫要逼我拿剑指着你第二回。

阿弥陀佛,这就能吓着我?玩笑耳。

他太正经,我偏要逗他。喜好男色,却有娇妻,虽未娶进门,却闹出个香囊系肘,端的风流才子,美貌佳人,我只当没看见!

带着两分探询,三分游戏,五分仔细,我重开一局。

我要你今后,再解相思结,不用剑,而用情。

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亦说不清。尚不自知何以冲口而出,却难忘,他面上一愣之色。眼中凝霜似有融意,透出零星暖意,漾出冰来,泛着柔光,自眼角溢出,流至唇边。

我目瞪口呆,几时见过他这般模样。正想再看时,他却垂下脸来,吻在我额际。没错,眉心之间,轻轻一顿,却如同心上重重一击。

说不清道不明,我竟缠上他颈间,贴上他的唇。

那一吻,如他人一般,清爽微甜,却透着深入骨髓之痛。

这薄唇,曾有伤人之语,毫不留情,谁晓得有如此温柔之时;这齿舌之间,吐出犀利言辞,句句机锋,谁晓得有这般悱恻之时。他事事争先,连个吻,亦不愿被人掌控。反过来亲我,叫人心神荡漾。

叹息一声,多情偏被无情恼。这人,既多情,又无情,怎能不恼,怎能不伤。岂非是天下第一可怕之人。

也难怪武圣不放心,有子如此,真不知福兮祸兮。

而我,如此又有何意?

初时,自是互相利用,我是保命之举,复国之计;他是立功扬名,巩固势力。再来时,我是探清虚实,早做应对;他是小心谨慎,又用又防。真不知谁算得过谁。

看他对白槿,情意满溢;对文思,百般宠溺;对连之,敬而多惜;对子敬,亲而不狎;两个弟弟,又拉又教,亦父亦兄。

叹口气,偏生对我,防贼似的看着,倒叫甚麽道理?

再一转念,我又何需在意。他对谁好只管好去,我,我横竖眼不见为净。

可这人,偏就叫你很得牙痒痒,还是狠不下心掉头而去。

又是中毒又是受伤,还连累我中剑。若非功夫底子好些,早一命归西。若真如此,变个厉鬼再寻你,缠不死你吓死你!

倒又笑了,我竟生出这小儿之态,真是怪事。

刘锶,你总能挑起我掩藏的野心,偏你太冷静,又傲气,面上和气温存,就似寒玉,美则美矣,暖不了手心。只能夏天用来敷面,凉爽透心,叫人清醒。

可对着你,怎地下不去手?

那日你受伤睡去,大好时机。我已拔剑在手,正欲刺下,却见你紧皱眉峰,口里喃喃低唤。

文思,文思…

猛地一抖,还是不曾刺下去。

也罢也罢,谁晓得你我究竟谁是宝剑,谁是顽石,是谁磨利了谁。又或皆是宝剑,两锋相交,必有一折;亦可为二石,击打碰撞,各自碎骨。

一言以蔽之,你我二人,本就不该相逢,你作你的威名将军,日后当个圣明天子,名垂青史,傲视古今。我作我的闲云野鹤,日后当个匿迹隐士,结庐南山,桃花当酒。何苦缠在一起。

美则美矣,无德不过是个心如蛇蝎;善则善矣,逃不过个面目狰狞。又美又善,那是三皇五帝,你我不过天地间一微尘,莫太贪心。

斗且斗,争且争,哪儿有天长地久,哪儿有真心永付。你我之间,有仇雠,有恩怨,却无情爱。

莫沾情爱,这样儿两人,也言情意,倒叫梁祝笑弯了腰。

只为何,翠羽山你绝尘而去,我却心如死灰,泪双垂,难自矜。定是山颠风大,沙迷了眼。

日后当如何?我亦不知。只心头明了,复见时,又将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且将这说与那梅树。你知不知,无关紧要,我心已宁,最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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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到这里完结了,谢谢大人们的支持,某L贪心不足,开了新坑,大人们有空请多来踩踩,某L感激不尽。novelid=143883,叫《皆非善类》,呵呵,某L自觉还是搞笑文,不过可能是黑色幽默,或是冷笑话吧,所以不敢写成“暴笑文”,呵呵。

昨儿刚开的,某L立誓要在今年内平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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