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我为妻荣

第二日早朝时, 礼部尚书出面弹劾宿风,说宿府堂堂一品侯夫人,抛头露面坐堂问诊, 成何体统?礼部尚书乃雍朝大儒, 为读书人所尊崇, 在场许多大臣都是他的拥趸, 老头儿为人倔强最重礼数, 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是以被安王挑中打击宿风。

礼部尚书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几万言,一个时辰才说完, 大殿之上一时静谧,宿风面无表情, 安王笑道:“此事, 还得请英国公给个说法。”

宿风没有理他, 众臣都看向褚相,三位辅国, 两位杠上了,就看他站在那边了,谁知褚相若老僧入定一般,仿佛没看到众臣的目光

沉默中御医官站了出来:“因礼教束缚,许多闺阁千金和女眷, 生了妇科之病后, 羞于请男医诊治, 常常贻误病情。自国夫人开办青风堂以来, 已有许多女性患者被治愈, 下官觉得这是造福于民的好事。”

礼部尚书道:“可国夫人乃是一等外命妇,如此抛头露面, 若命妇们纷纷效仿,将不成体统。”

宿风笑笑:“想要抛头露面,也要有能耐才行,我家夫人懂历史知风物,通诗文精医术,一手好字羞煞多少男子,在场各位不少人的母亲和夫人都是外命妇,本国公倒想问问,谁家女眷有我家夫人这样的本事?”

他双眸晶亮,是如此得骄傲,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人敢与他目光接触,都低下头去,安王目光虽未躲闪,想起昨夜时玉与郎歆,一个哭闹一个撒娇,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人目光也未躲闪,就是礼部尚书,宿风瞧着他:“何为体统?有病不敢医就是体统?”

人群中户部石侍郎站了出来,户部之前因库银之事和弹劾户籍登记一事,与宿风颇有过节,宿风以为又是安王的棋子,谁知这石侍郎冲宿风一揖道:“我家夫人失眠多年,国夫人一张简单药方,就去了多年顽疾,我们阖府上下十分感激。”

刑部李侍郎也出来说道:“我家夫人腹痛下坠,听说石夫人之事后,前去国公府求过国夫人,经过几次针灸,也好了,下官万分感激。”

工部尚书为人诙谐,笑说道:“我家夫人近日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下官十分头疼,不知能不能请国夫人妙手医治。”

许多人笑起来,笑声中御医官道:“在场的大人们都曾去太医院观瞧针灸铜人,都赞叹奇思妙想巧夺天工,在下这会儿告诉各位大人,这针灸铜人,乃是国夫人所思所想,并为此专程犯险前往卫国监督浇制。”

人们都惊叹起来,有人大声道:“国夫人既是巾帼不让须眉,就该尽展其长造福于民,圈在内宅岂不可惜了?”

安王轻咳一声,定国侯站了出来,说昨日英国公之姊手执皮鞭,在闹市与百姓殴斗,英国公夫人与安西都指挥使夫人在旁煽风点火,危及京城治安。

定国侯说完,京兆尹出列,证实确有其事。

俞哙一听额上青筋暴起,就要跳出来,宿风眼光扫了过来,若寒芒一般刺人,俞哙一惊又退了回去。

青艾坐堂的事,宿风早料到会遭到挑衅,事先知会过御医官,因在场官员无论职衔大小,一旦自己或家人生病,都得指望太医院各位圣手,是以都会给御医官些脸面,至于石李二位侍郎出言相助,倒在他意料之外。

可宿槿与人当街殴斗,青艾与月牙儿也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夜回去所有人都在客堂斗牌,回到屋中也未听青艾说起,他也知道宿槿生性鲁莽,与人发生争执也不无可能。

正沉吟的时候,安王挑衅看着他:“原来英国公府内眷如此不安分,敢问英国公,自家内宅都不能束缚,又何以辅国?”

宿风一笑:“王爷何必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此事前因后果,我要回府问过。”

京兆尹道:“英国公不用忙,一干证人已经候在大殿外,传进来一问便是。”

进来的都是昨日跟着方羽娉的家丁丫鬟,其中一人说自己乃是货郎,因挑着货郎担没瞧见对面走来的宿槿,撞在宿槿身上,打翻了货郎担,因心疼货物出口骂一句,瞎眼了吗?宿槿抽出鞭子便打,其余人都是人证,俱都言之凿凿。

宿风安静听完笑说道:“此处不是公堂,京兆尹还是回府再审,宿槿若犯案,自管抓捕就是。”

京兆尹说不敢,安王瞧着那位自称货郎的人:“你如何知道打你的就是宿槿?”

货郎道:“英国公府的大姑娘无人不知,她每日前往城北一所院子里见她的面首,骑着高头大马手拿皮鞭招摇过市…….”

轰得一声,满朝文武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宿风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安王今日有备而来成心给他难堪,却压抑不住怒气,俞哙头一次瞧见他在人前情绪失控,直气得眼眸发红,几步跨出去揪住那货郎,大手搭上他脖子大喝一声然后用力一拧,就听咔擦一声,那人已软绵绵跌在地上,然后走向那些所谓的证人,咔擦咔擦连续几声脆响,大臣们骇得目瞪口呆,胆小的夹紧了双腿,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几具死尸躺倒在地,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眼睛兀自圆睁,静谧中俞哙转头走向京兆尹,哈哈大笑道:“这下,可还有证人吗?”

笑声若静夜出动的魔枭,京兆尹上下牙齿磕碰着转身就跑,跑到安王身边哀求道:“下官都是依着王爷的吩咐行事。”又转头对定国侯道,“这些都是定国侯府的下人,你……”

你声未落,安王已捏住他的脖子,对着殿门外道:“俞哙在金銮殿行凶,内禁卫即行抓捕。”

一队内禁卫冲了进来,变故陡起,千钧一发之际,响起婴孩响亮的啼哭之声,宿风抱着小皇帝走下御阶,微笑对众人说道:“皇上刚刚睡得正香,被内禁卫的刀枪声惊醒,还不退下?”

内禁卫纷纷后退,安王喝道:“英国公挟持皇上,格杀勿论。”

此时褚相终于出声:“安王爷,保护皇上要紧,依老夫看来,今日之事颇多蹊跷,还是改日再议。”

朝臣泰半为褚相门生,均出声说是,安王却不肯放过今日的大好时机,他本想羞辱一番宿风,出一出这些日子处处被他压制的恶气,不想他会自寻死路,大声喊道:“齐遇听令……”

却不见有人答话,这时有内监尖声喊,太后驾到。

褚文鸳昂然走了进来,大声吩咐道:“齐遇,让英国公和俞哙走,今日之事,改日由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齐遇恭敬应一声是,安王愣在当场,禁军统领王禄跟他做过保证,齐遇此人忠心耿耿,可为己用,才放心让他掌管内禁卫,可今日,他为何听命于太后?

宿风带着俞哙走了过来,将手中抱着的小皇帝递给褚文鸳,褚文鸳伸手去接,手触到他清凉的指尖,心中微微一颤,愣神间宿风微笑说道:“惊动了皇上好眠,太后勿怪。”

然后疾步而走,禁卫军中冲出队人马,护卫着他和俞哙,很快出了宫门。

安王回过神来,冷笑着质问褚文鸳:“英国公挟持皇上,竟被太后纵容,莫非盖因旧情?”

褚文鸳敛了心神咬牙说道:“英国公只是挟持皇上,而安王爷,却想要皇上的命。”

说着话潸然泪下,大声哭道:“先皇啊,你睁开眼睛瞧瞧,我们孤儿寡母受尽欺凌,哪里还有半点天家尊严。”

众位大臣跪下齐声道:“臣等万死。”

“万死?”褚文鸳恨声说道,“你们确实死不足惜,一干文武大臣,眼睁睁瞧着金銮殿暴尸,眼睁睁瞧着皇上身涉险境,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一帮窝囊废笨蛋饭桶,枉为男人。”

褚文鸳大声骂着指指身旁的红色抱柱:“刚才说万死的,过来在这柱子上一头撞死,让哀家瞧瞧你们的血性。”

没有人动,褚文鸳一声冷笑,来到安王面前,眼睛瞧着安王,扬起手掌左右开弓朝京兆尹掴了过去,嘴里骂道:“墙头草一般的东西,你以为此处是你那小小公署?能由着你带几个贱民进来审案?跳梁小丑贻笑大方。”

安王头一次见识到褚文鸳的凶悍,直觉她是在打骂自己,歪头躲开她的目光,褚文鸳发了好一通威风,怀中的皇帝又啼哭起来,褚文鸳再次落泪,指指缩在墙角的几个近侍:“皇上都被人抱走了,你们竟还活着,来人,将这些人全部勒死。”

说着话瞧向那些大臣,冷冷笑道:“我要你们亲眼瞧着他们咽气,等人死透了再走,礼部尚书,过来监刑吧。”

说完抱了小皇帝昂然而走,当日她抱着小皇帝上朝,礼部尚书屡次上奏说于理不合,此后上朝时,她只能在偏殿冷清清等候。

礼部尚书眼睁睁瞧着那些内侍被勒死当场,脸色青紫舌头吐出老长,吓得两股战战,早忘了自己嘴头笔头功夫是何等厉害。

此时宿风回到英国公府,下了马,俞哙过来瞧着他的脸色道:“是不是哙惹事了?”

宿风沉着脸道:“俞哙做的很好,那些人,该死。”

俞哙高兴得搓了搓手:“那大将军为何不高兴?”

宿风叹口气:“朝堂之上,利用妇孺争斗,我为自己不齿。”

俞哙再不敢说话,目送宿风进门,转身骑马往驿站而来。

宿风进了二门问声夫人何在,径直回了自己院中,进去时青艾正在书房写字,瞧见他也不过来迎接,宿风唤声青艾道:“我有话问你。”

青艾低头咬一下唇:“正好,我也有事与公爷相商。”

她的声音冷而硬,一声公爷客气生分,让宿风本就低落的心情,犹如罩了一层冷霜,窗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枯枝败叶,打在石阶上沙沙作响,不大一会儿,天空有雪花飘落,大片大片的铺天盖地,转眼前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