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卫昭为陈馨又到大佛寺去取了几次水,没再碰到安南太妃和那位老夫人。
又过了半个月,陈馨这胎已经坐稳了,卫昭肩上的担子也松和了许多。
时值牡丹花盛开的季节,卫昭一如先前承诺,让人给越四送去了数十盆含苞待放的重瓣牡丹。
待花一开,越四马上着人来请卫昭谢婉同去她家吃牡丹花。
谢婉这次十分难得地没有迟到。
卫昭同他两人也是好久不见,一见面不由得要感叹越四又长高了谢婉又漂亮了。
三人热络地说了一会儿话,越四就下去瞧炸牡丹的情况了。
谢婉牵着卫昭坐下,开口便问她:“家里有了个大嫂,感觉如何?”
卫昭笑着反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可是眼热我有个大嫂?”
谢婉娇嗔地白她一眼:“我做什么要眼热你,我自己难道没有大哥吗?”
卫昭心中一动:“莫非是谢公子同海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
谢婉点点头:“是的。所以才问你家里有个大嫂是什么样的滋味。”
个中滋味卫昭还真不好同谢婉说。
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是卫昭不打算用自家的事情来惹谢婉烦恼,只答到:“家里多个人,自然是热闹许多。更何况我大嫂马上就要给我卫家添丁了,有她在,当然是好的。”
说完卫昭又安慰谢婉道:“再说了,你同海小姐打小是认识的,知根知底的,同她做姑嫂有什么好愁的?”
“身份到底是不一样,之前是表姐妹,可一旦她过了门,就是我大嫂了……”
谢婉心里还是有些梗着。
“身份不一样了,但是感情还是一样的呀。”
卫昭拍拍这位有“姑嫂恐惧症”的谢大小姐。
这时候越四拿了五朵新摘的牡丹花进了凉亭,随口问了一句:“卫姐姐婉儿姐,你俩在聊什么呀?”
谢婉冲着越四眨眨眼,答:“我们……在聊一个你没有的东西~”
越四捧着花坐下,稀奇道:“大家都是女的,能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有我没有的?”
谢婉被她这憨憨的回答引得笑出了声。
在越四的小鼻子上一点,谢婉道:“我们在聊大嫂呀~这不可正是你没有的?”
越慎言并没有议亲,谢婉这样说没错。
越四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回看谢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大嫂的?”
说完,越四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卫昭那儿飘了去。
卫昭脸一热,怕越四再说下去就要漏嘴,忙指了她手里拿着的花问:“你摘了花来做什么?”
越四笑嘻嘻地花儿递到卫昭跟前:“簪花吃花,才是美事~卫姐姐你挑一朵,让蒹葭给你戴。”
话题转移开,卫昭松了口气,忙选了一朵粉中冠,让蒹葭替她簪上。
谢婉选了一朵魏紫,让贴身丫鬟帮着戴了。
剩下的三朵白的绿的红的,越四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全上了头。
刘姥姥插一头鲜花是滑稽可笑,可越四插一头牡丹却有几分潇洒风流韵味来。
这个看脸的世界。
卫昭在心中默默感叹。
牡丹花插好,炸牡丹花也炸好了。
越四让人冰了新制的青梅酒来,伴着这道别致的点心来吃。
三人嬉闹到一半,越家二公子越慎行风风火火地穿过花园,听到这边有笑声,扭头一看是越四同卫昭谢婉两个,掉头就往这边来:“好啊!小四你有好吃的不叫我!”
越四见到二哥过来,忙招呼他来坐下。
越慎行进了凉亭,先同卫昭见了礼,然后自然而然地在谢婉手边的绣墩上坐下。
越四一看哇哇叫起来:“我这边不是空着个石凳子么!二哥你干嘛坐在婉儿姐边上!”
越慎行白了越四一眼:“坐你边上我还吃什么?!”
这时候丫鬟给越慎行上了筷子,可是他也不拿,只指着盘子的吃食对谢婉道:“婉儿你给我夹一片,我手心里都是汗,拿不住筷子。”
谢婉笑笑,拿起越慎行面前的筷子给他夹了两片花瓣。
越慎行凑到谢婉手上的筷子边上吃了花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原来小四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做的东西还算能吃。
越四气得跳起来,跑到越慎行身后拿小拳头锤他。
越慎行只当越四给他挠痒呢,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拿了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扭头对谢婉道:“婉儿我还要吃。”
看着谢婉和越慎行两个一来一去地喂东西吃东西,卫昭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越慎行吃了一整朵牡丹花,说着下午还有事,走了。
卫昭谢婉同越四又玩笑了一会儿,双双起身告辞。
将她两个送到门边上,越四突然拉住了卫昭,对她道:“婉儿姐最近忙着谢大哥的事情,没空,卫姐姐你后天同我去大佛寺还愿,可好?”
卫昭点头应了,又问她:“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阵子夜里翻风,我娘染上了风寒,我到庙里求佛祖保佑她平安来着。”
越四答。
卫昭听着有些赧然:“我最近事儿太多了,竟不知道越夫人病了。”
越四摇摇头,道:“小恙而已,太医都说了吃两服药就好了,都是我爹瞎紧张的。”
“那好,我后日一早来越府接你。”
卫昭说。
越四笑着答应了。
谢婉等她俩说完话,和越四道了别,才同卫昭一块儿上了马车。
马车换换地开动,卫昭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婉一眼,说:“婉儿~我今日要审你~!”
谢婉掩嘴一笑:“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摆什么官老爷的架子~!”
卫昭挪了挪,坐到谢婉近旁,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她:“你和越二公子,有没有点除了兄妹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谢婉一摊手,坦然对卫昭道:“我可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兄妹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我和越家二表哥可是清清白白的,不许你胡说。”
卫昭持怀疑态度,又上下打量了谢婉一番,再问了一遍:“真没有什么?”
谢婉无奈,干脆举手立誓:“苍天在上,我谢婉要是真对越家二表哥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我就头发掉光变尼姑!”
这誓太毒,卫昭又狐疑地看了谢婉几眼,决定信她这回。
不再提这回事,两人闲聊着闲聊着,马车来到了卫相府门口。
这回是卫昭蹭谢婉的马车,故而她起身向谢婉告别。
下车前,卫昭想了想,扭头对谢婉道:“海小姐是个温婉的人,你一定会和她相处得好的。”
谢婉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谢了卫昭:“承你吉言。”
卫昭朝谢婉挥挥手,下了车。
目送着谢家的马车走远了,卫昭才扶着蒹葭的手从自家的角门进去。
蒹葭问卫昭要不要传个撵轿来,卫昭摇着头回绝了。
慢慢地走在自家的抄手游廊上,卫昭不由得想起初见越慎言那会。
那会……她将他误认成了谢延亭,还为谢延亭同海蕊的婚事伤了好一阵子的心……
现在快一年过去了,她知道了谢延亭另有其人,而他……
一念起越慎言,卫昭的心就会变得柔软而甜蜜。
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们家老爷有没有为难他们御林军?
卫昭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得也带上了笑。
正巧卫昉打花园那边过来,看到卫昭这呆笑的模样只觉得有趣,上来猛地一拍她肩膀:“喲!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卫昭被卫昉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后不由自主地抚着心口嗔她:“大姐你快要吓死我了!”
卫昉笑吟吟地揽了卫昭的肩膀,又问了一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还笑得这么傻。”
卫昭拿起手帕掩嘴清咳两声,答:“没想什么。”
卫昉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骗人!我才不信呢!”
这时候卫昉的贴身丫鬟鹤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卫昉转头看了鹤鸣一眼:“鹤鸣你笑什么?”
鹤鸣对着卫昉略一欠身,答:“我只是想起,大小姐你想宋公子的时候,也是三小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呢~!”
鹤鸣这话一箭双雕,卫昉卫昭双双红了脸。
“好你个坏鹤鸣!消遣起我来了!”卫昉恼羞成怒,指着鹤鸣对蒹葭道,“蒹葭你上去替我撕她的嘴!”
蒹葭闻言,看了一眼卫昭,用目光征求她的意见。
卫昭附和卫昉,对着蒹葭点点头:“你去掐她几下。”
知道两位小姐并不是真心要罚,蒹葭鹤鸣十分卖力地演了一会儿周瑜黄盖,让卫昉看满意了,就消停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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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四还愿的那天正好是初一。
卫昭陪她去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想着会不会碰上安南太妃和那位身份尊贵的老夫人。
没有碰到。
卫昭心里才松懈些,觉得和她两个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可老天偏要和她开玩笑,不想来什么偏要来什么。
十三那天,安南王府递来了请帖,安南太妃邀请卫昭十五那日去大佛寺说话。
卫昭十分心塞,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自在的应酬了!
可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皇家贵妇召见,她卫昭只有乖乖去的份。
十五那天,卫昭换了去见吴淑妃那日穿的衣裳,特意戴上了老夫人送的绿玉念珠,准备坐卫相府的马车去大佛寺。
谁知相府门外已经有一列车马等着了。
听了下人的回报,卫昭心下无奈,只能让管家收了自家马车回来,坐上了安南王府的马车。
好在这次他们肯让蒹葭跟着卫昭。
怕蒹葭仪前失礼,卫昭不得已将老夫人的身份告知了她。
蒹葭简直要哭出来,临上马车前还揪着卫昭低声哀求:“小姐……你能不能换桃夭去?”
卫昭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她的希冀:“不能。”
赶鸭子上架,蒹葭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她就死死按着小姐交待的做,少说少看多听就成了!
卫昭到了大佛寺,随着守门的小沙弥七绕八拐地又来到那个院落。
卫昭行了跪拜之礼后,老夫人开口让她不必拘谨。
一回生二回熟的,卫昭也没第一回那么害怕了。
冲撞了这位老夫人大不了就是掉一颗头,搞不好看在老爹卫相爷的面子上,还能给她留个全尸……
卫昭自暴自弃地想着,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卫昭正胡思乱想这,老夫人冲她招招手:“卫三小姐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孙女儿,你俩也认识认识。”
卫昭闻言心中一动,乖巧地走上前去。
老夫人将自己身边站着的小姐推出来:“彤儿,同卫三小姐见个礼。”
卫昭不由得拿余光往老夫人身边一瞟,就看到个看着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姐,面如傅粉,杏眼樱唇,生得十分美丽。
“卫三小姐。”
彤小姐脆生生地叫了卫昭一声,身形不动。
卫昭暗中庆幸,要是这位小姐冲她行了礼,那么她岂不是要跪下来磕头还礼了?!
认认真真地朝彤小姐敛衽一拜,卫昭也唤了她一声:“彤儿小姐。”
老夫人爽朗地笑了,将她两人的手搭在一起,对彤小姐说:“彤儿,卫三小姐是个可靠有趣的人,你两到外面玩着去,我要同太妃说说话叙叙旧。”
“欸。”
彤小姐应了一声,抓了卫昭的手,转头对她道:“我们出去玩。”
只要不在安南太妃和老夫人跟前杵着,去哪儿卫昭都愿意。
卫昭向两位老人磕头告退后,与彤小姐一道儿出了这院子。
一出那院子,卫昭不由得松了紧绷的神经,连和她牵着手的彤小姐都感觉到她的肩膀垂了下来。
轻轻一笑,彤小姐对卫昭道:“我奶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卫三小姐你不必怕她。”
那是你奶奶,你当然觉得她和蔼可亲了。
卫昭腹诽了一句,对彤小姐道:“彤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地叫我的,直呼我姓名就好。”
彤小姐笑靥如花:“那你还不是同样客气地称呼我?”
卫昭噎了一噎。
“不如这样,我叫你昭儿,你就和奶奶一样,叫我彤儿,可好?”
彤小姐提议如此,卫昭纠结了一下,还是听命了:“彤儿。”
彤小姐笑着应了,牵着卫昭往前走:“这大佛寺是我第五次来,可是出那院子倒是第一次……昭儿你带我在里面好好逛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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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本以为彤小姐会像她想象中那般骄横嚣张,却没想到她会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
两人在大佛寺的湖心亭上坐下,丫鬟奉上了瓜果茶水。
彤小姐像是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似的,一直要卫昭给她说民间的逸闻趣事。
卫昭的书是没卫昉卫昀读得好,可这八卦的学问,可比两位姐姐高多了。
而且她又深谙吐槽之道,一边说故事一边点评,把彤小姐逗得呵呵直乐。
两人乐了一会儿,一个大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上前来:“小姐,该吃药了。”
卫昭只往药碗里看了一眼,舌尖都开始发苦了。
彤小姐倒像是吃惯了的,拿了药碗边上的一粒鹌鹑蛋大小的药丸放到嘴里,然后拿起那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药碗一搁下,各色蜜饯就呈了上来。
彤小姐从蜜饯盒子里捡了一颗蜜枣放到嘴里,回头对一旁看得出神的卫昭解释道:“我这病是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医说了,治不了,只能养着……是以我也不怎么出来。”
卫昭心疼她,问:“那药……苦不苦?”
“吃多了也就无所谓苦不苦了。”
彤小姐又吃了一块蜜饯杏干,将什锦盒子往卫昭跟前一推:“你要不要吃?”
卫昭摆摆手:“我吃些茶就可以了。”
彤小姐笑了,又吃了两粒话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昭儿,你可否给我说说我们大周朝的好儿郎?”
卫昭一听这个话题,脑海中头一个想起来的是就是越慎言。
可是彤小姐这问题来得太诡异,卫昭不敢把越慎言招供出来,反而说了镇国将军府上的少年英雄。
彤小姐静静地听卫昭绘声绘色地讲完了吴家儿郎为剿匪连续三年不得见妻儿一面的事,叹道:“他们的确是骁勇善战……可是以我认为,真正的好儿郎当先家后国。若不能给妻子幸福,又何必娶她?”
卫昭没想到彤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惊,不由得往她面上看去。
却只见彤小姐远眺湖面,出神地不知望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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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彤小姐的相处是愉快的。
待大丫鬟来请彤小姐回去的时候,卫昭才发现日已西斜。
去同安南太妃和那老妇人辞别后,卫昭又坐安南王府的马车回了家。
卫昭结识安南太妃一事已经惊动到了卫昉卫昀,就连一向不爱八卦的大嫂陈馨也找卫昭问了一声。
卫昭只说了一句“机缘巧合”,便不再解释。
日后某次同越四聊天时,卫昭突然问起她宫里的事情来:“小四你时常出入皇宫,可认识端静公主?”
“卫姐姐为什么突然问起她来?”越四反问了一句,然后老实作答了,“端静公主身体不好,一出生就养在太后跟前。我同太后娘娘没见过几次,和这位公主一点儿也不熟。”
端静公主是先皇后仁孝皇后的女儿,仁孝皇后在当太子妃的时候生她难产,生完没扛过来,薨了。
现在的皇后娘娘是继后,越四和她不熟也正常。
看着卫昭若有所思,越四勾了她的手,又低声对她说:“我倒是听我娘提起过她。我娘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娘没了,爹又不疼……”
说着越四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替这未曾谋面的公主心酸起来。
心酸了好一阵子,越四突然想起来卫昭还没回答她的问题,便又再问了一遍:“卫姐姐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端静公主来?”
卫昭垂下眼帘:“没什么,只是偶然想起,所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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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是什么深意卫昭参悟不透,便不再挣扎了。
天气越来越热,卫昭想念越慎言的情绪也越来越重。
好在这时候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卫夫人对卫相说她手下人寻得了一方好砚,直接送到山西老家去了。
这下子卫相不折腾了,十分积极地往老家赶。
天大地大,都没有砚台大啊!
卫昭收到信后,心里不好的情绪一扫而光。
掐指一算,按照现在的速度,卫相还有五六天就能到家了!
卫相到了家,离越慎言回京还会远吗?
喜不自禁的卫昭晚上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大半夜烧饼,卫昭终于睡着了。
卫昭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一片芦苇湖边走着,眼前是无边无际氤氲一片的白雾。
走啊走,她突然看到前面有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人,背对着她站在湖边的小船上。
身形颀长,像一颗挺拔的白杨树。
没由来的,卫昭觉得那人就是越慎言。
压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卫昭撒开腿往前奔去。
好不容易跑到他跟前,卫昭用力一拍他肩膀,兴奋地唤了他一声——
“慎言!”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
“啊————!”
卫昭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旁守着夜的蒹葭被卫昭这一声震得摔到了地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卫昭床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不一会儿在外头睡着的桃夭也拿着烛台匆匆忙忙地进来:“小姐怎么了?!”
卫昭惊魂未定,脑海中满是方才梦中所见。
梦里,越慎言的脸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