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端静公主的外祖父武恩候上奏陈情,言公主自幼失恃已经是少了一份亲情,好在得太后垂怜,才不至于无人疼爱。然公主即将出降在外开府,亲人骨肉分离便罢,还不能与丈夫同起同居,实在是有违人伦,恳请皇上怜悯,让公主和驸马共居一府,莫使夫妻分离。
此表一上,满朝哗然。
尤其是礼部尚书彭大人,直接在朝堂上气得脸红脖子粗,力谏到:“请皇上三思!千万莫为公主开此先河,坏了我大周朝规矩!”
万事皆有两面,有反对的声音,就会有赞同的声音。
随即谢相就出列表示:“彭大人此言诧异!公主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平常老百姓家夫妻尚能朝夕相处妻唱夫随,为何我天家女儿反倒不如平民百姓了?!”
为了刘彤这事,群臣又吵了个天翻地覆。
在这吵闹之中,一言不的卫相又变成了金銮殿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皇上让大家伙吵完了,才眯着眼瞧着卫相,点名问他:“卫爱卿以为如何?”
卫相出列,躬身答到:“此事乃皇上家事。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臣相信皇上心中已经有定夺了。”
卫相回答得这般圆润,彭大人马上就跳了出来,吹胡子道:“天子的家事,即为国家的大事!天子之家为百姓表率,怎么可随意更改旧律?!”
被彭大人这一逼,卫相恼他不识时务,当即就呛他道:“彭大人也说天子之家为百姓表率,那百姓之家岂不是当如公主驸马一般,夫妻分离,贵者传唤方能见面?!”
现自己给自己下了套,彭大人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坐在上的皇上冷哼一声,道:“那么卫爱卿的意见是和谢爱卿一致的?”
被皇上这样一问,卫相磨磨蹭蹭着,就是不愿意点头。
皇上也不气恼他不敬,只又问了一遍:“卫爱卿可是和谢爱卿一个意思?”
皇上话音一落,随伺的太监就唱了一句:“卫大人,皇上问您话呢。”
卫相心里憋屈着,不情不愿地朝皇上一拜,方答:“臣……是这个意思……”
逼迫卫相成功,皇上终于是满意了,瞧了那太监一眼。
太监知帝心,当即便唱:“有事出班前奏,无事卷帘退班!”
彭大人贼心不死,还想冲出来再杀两场,却不想皇上一记杀人目光射过来:“彭爱卿,你的意思朕明白,无须多言了!”
皇上难得对朝臣说此重话,彭大人的脸白了一白,默默地滚下去了。
卷帘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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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朝归来,卫相的心情很不好。
卫夫人是知道他的,看到他这样,只问:“老爷今日在朝上又和谢相不对付了?”
卫相愤愤的:“何止是不对付!真是要被他个老不死地给气死了!”
“哦?那今日是为何事?”
卫夫人一问,卫相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同卫夫人说了。
卫夫人听了只笑:“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您居然同谢相站到一块儿去了。”
卫夫人不提则已,一提卫相就抑郁:“我原本是打算支持武恩候的观点的,谁知道谢嘉靖那个老东西动作比我还快,先我一步跳了出来表示认同……玛德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他站一边!”
说着卫相抑郁难消的卫相喝了大半碗冷茶,又说:“让他抢先便抢先了吧,我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不就成了?!谁知道彭怀恩那个傻缺又跳出来质疑我!我一个气不过就只能站队了!”
说完,卫相还义愤难消地狠拍了两下桌子。
卫夫人心里好笑,替卫相整理朝服的时候,又问了一句:“那老爷为何不干脆反对谢相的意思,不同意武恩候的表章?”
“我只当夫人是知己,夫人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卫相气呼呼地看着卫夫人,“这等违背本心之事我卫柬之不屑为之!就算是能让谢嘉靖老儿不舒服,也不能做!”
卫夫人无辜躺枪,心下无奈,只能过来给卫相捶捶肩:“是的是的,是妾身想岔了。咱们家老爷这般正义凛然威武不屈的,定然是不会为了一时快意泯灭本心的。”
被夫人这么一夸,卫相心里头才舒服些儿,甚至还开始蹬鼻子上脸地指挥着卫夫人:“你往右肩那儿多捶捶,那儿酸胀!”
卫夫人这时候心情也不错,便由着卫相的意,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伺候了他好一会儿才住手。
卫夫人在卫相身边坐下,接了他递来的茶,想了想,问:“听相爷的意思,皇上意欲要同意武恩候的请奏?”
卫相“嗯”了一声,闲不下来的他又抓了桌上的瓜子来剥。
卫夫人略一沉吟,又问:“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还要再问过老爷的意思?”
这回到卫相无奈了:“皇上就是这么个性子,看到我和谢嘉靖对擂他心里才畅快。明里暗里地不知道挑拨了我二人几次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厌。”
卫夫人一早就是这么猜测的,要不然两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恩恩怨怨哪里能这么多。
这皇帝也真是太无聊!
卫相将剥好的瓜子放到卫夫人手心里,又新拿了一把,边剥着边说:“为人臣子,自然当顺君之意。皇上想看我和谢嘉靖两个窝里斗着玩儿,那么我就顺着他的意思来罢……”
说着,卫相突然一拍桌子,道:“虽说是演戏,但要不是谢嘉靖那老头真真可恶,我哪里就演得这般投入了?!谢嘉靖就是个欠收拾的!”
看着卫相一瞬间就翻脸变作喜怒形于色的自己熟悉的丈夫,卫夫人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在家里卫相爷真是正经不到一刻钟。
说变脸就变脸的,考虑一下她这个做妻子的感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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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彤这事没拖多久,皇上便传唤礼部尚书彭大人进宫去,草拟新律例,命公主成婚后无需与驸马分居,二人住在一块儿。
不过驸马仍需遵循君臣之礼,恭谨赐奉公主。
彭大人口中含着一口老血,强忍着气得要炸裂的肺,拟完了这道旨。
刘彤如了意,当真是如沐春风,每天的心情都好到炸裂。
端静公主要嫁人,越四在城外皇庙也待了大半年,是时候回来了。
卫昭得了越慎言的传话,一大早就来到越府等着越四归来。
陪着越夫人在花厅里等越慎言接越四回来的卫昭难抑激动,坐立不安,望眼欲穿地瞧着大门。
反观越夫人这个给越四做亲妈的倒是淡定得不得了,仿佛越四就是早上才出门的。
不多时,就有丫鬟面带喜色地进屋来,对越夫人行礼道:“夫人,小姐已经过了二门了。”
卫昭心中一喜,直接扶着椅扶手站了起来,期盼着,想要听到越四在门外大叫“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然这一声气冲云霄的叫喊并未如卫昭所愿响起。
卫昭只听到院里院外静悄悄的,然后越慎言一迈腿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个披着白狐披风的苗条少女。
越夫人在场,卫昭不好冲出去迎越四,只笑吟吟地远远打量她。
半年多没见,越四跟抽了条似的长高了不少,行走之间端的是大家风范,一改卫昭记忆中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女模样。
越慎言带着妹妹进了屋,对着越夫人一拜,唤了声“母亲”,便站到一旁去。
这时候丫鬟拿来了蒲垫,放在越四跟前。
越四提了裙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越夫人磕了三个头,才抬头,端静地唤了一声:“娘亲。”
虽然越四自持,但是略有些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此刻激动的心情。
越夫人忙让手边的丫鬟扶越四起来。
越四站定后,又转身来对卫昭婷婷一拜:“卫姐姐。”
越四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卫昭看着不太适应,好一会儿才记得起来给越四回礼。
越夫人看着礼数已尽,才对着越四招招手:“过来,让为娘的瞧瞧,可长高了长胖了?”
越四应了一声,端庄大方地走到越夫人跟前,给她瞧。
越夫人嘴边含笑,摸摸越四的头又捏捏她胳膊,打量了好一番,才放宽心道:“还好还好,长高了,也没瘦。”
说着,越夫人又问了越四一些在皇庙里的事,问太妃们待她可好,她可有识礼数知尽退。
越四一一答了。
越夫人瞧着甚是满意,转头打身边的丫鬟:“你去老夫人那儿看看,看她老人家可起身了。”
那丫鬟得令下去了,越夫人才拉着越四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奶奶正在午睡。待会子她醒了,你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越四应了一声,又问:“爷爷和爹爹呢?”
越夫人替越四解了身上披风,答:“你爷爷和你爹有要事,进宫去了,晚上才回来。”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子贴心话,丫鬟来报,说越老夫人已经起来了。
越四闻言站起来,对着母亲一福,道:“那女儿先到奶奶那儿请安。娘亲你等了女儿一上午,也没得好好休息休息……还请娘亲先歇着,下午待母亲起身了女儿再前来伺候。”
越夫人欣慰地点点头:“你去吧。”
越四轻声答应了,转身又对着卫昭一拜:“卫姐姐请在大哥那儿等等我,我给奶奶请安完了就来寻你说话。”
越四这知书达理的模样有些吓到卫昭,可她现在也没时间同越四闲话,便起身回了她礼:“四妹妹只管先去,我等你。”
卫昭话音一落,就看到越四对着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这熟悉的场景落在眼里,卫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越慎言看到越四还拖拖拉拉地同卫昭眉目传情,赶紧又催了她一句:“小四你别磨蹭了,快去吧,别让奶奶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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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夫人见到了女儿,放宽了心,便下去歇息了。
卫昭同越慎言到他书房去等越四。
约莫半个时辰后过去,越四终于来了。
笑嘻嘻地提着裙子迈进书房,越四见着卫昭就是随意地一福:“让卫姐姐久等了~”
卫昭赶紧起身过去扶她起来:“莫和我客气~来来来,该到我看看你了~”
扶正了越四,卫昭才现她眼下都长到自己眉毛那儿了,不由得又是一笑:“才半年不见,你就长高了这么一大截,都快赶上我了!”
越四一把抱住卫昭的胳膊,无视大哥越慎言要吃人的目光,推着卫昭在长椅上一齐坐下:“庙里没肉吃,天天吃素,亏得我越家基因好,我才没育不良……”
卫昭捏了越四的小鼻子一下:“刚刚看到你在越夫人屋里那般知礼的模样,只当你是吃了大半年素转了性了,现在可好,见到我又现了原形!”
“娘亲希望我能长成个大家闺秀,我这也不过是顺着她的意思,好让她高兴。”
孝顺孩子越四答道。
听越四这样说,卫昭不由得有些唏嘘。
其实她心底更希望越四能一直无忧无虑地成长,表里如一地做她记忆之中那个率性跳脱的娇小姐。
但是她也知道,若是越四一直这样下去,将来嫁了太子做皇后,又如何担得起这做众人表率的重任,又如何统辖六宫,母仪天下?
对于越四,她卫昭一介外人尚且如此纠结,想来越夫人心中的难以决断更甚于她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着卫昭眉间有几分愁色,越四伸出手来抚摸了一把她的眉心,说:“卫姐姐莫忧心了。你这样儿就跟那时候娘亲送我去皇庙前的愁苦表情一模一样……你们担忧什么,小四都知道的。”
卫昭叹了一口气,搂了搂越四,道:“你知道就好。怎么说,家里人都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要长大懂事,才能保护好自己。”
越四点头应了。
这时候丫鬟奉了越四往日最爱喝的奶茶来,越四只拿着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还是换了和卫姐姐一样的香片来罢,这样甜的茶,我现在也吃不惯了。”
得了四小姐吩咐,丫鬟忙收了奶茶下去,给越四沏新茶。
越四扭头看看靠在门框上寒气森森瞧着自己的大哥越慎言,咧嘴一笑:“大哥你这也忒小气了!我和卫姐姐都多久没见到了,你让我同她亲热亲热也不成吗?!”
卫昭顺着越四扭头看去。
越慎言来不及收起一身的杀气,正巧被卫昭瞧了个正着。
看到卫昭眸色骤然转深,越慎言心中一凛,握手成拳,在嘴边清咳一声:“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俩说话了。”
说着,越慎言看了卫昭一眼,温声道:“你要回去的时候,再遣人去叫我。我送你回去。”
看到越慎言如此识相,卫昭满意地点点头,对他说:“那你忙去吧,到时候我再叫你。”
得了卫昭的肯,越慎言出去了。
正巧在门边碰到给越四上新茶的丫鬟,越慎言又低声吩咐了她两句,才走掉。
接了丫鬟送上来的茶,越四瞧着自家大哥大步流星地出去了,才回头对卫昭挤挤眼睛:“卫姐姐御夫有方呀~”
卫昭坦然一笑,反去打趣越四:“那你要不要从我这儿学上两招,回头去对付太子?”
说到太子,越四的神色不由得一黯。
卫昭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看到越四这样,不由得过来关切地问:“可是我刚刚说的那话……有什么不妥当?”
越四伸手摩挲着茶碗上的云纹,半响才开口道:“卫姐姐……我不想和太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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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越四这话,卫昭大脑空白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忙问:“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越四回答卫昭的语气坚定,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哀愁:“和他分开这大半年里,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他对我不是喜爱,而是宠爱,就跟小孩子宠爱自己养着的小猫小狗那般,不管我做得对做得错,他都只不过当我耍小性子,一笑置之。”
卫昭微微一怔,想也未想便替太子辩解:“宠爱也是喜爱的一种呀。他愿意宠你,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一般呀。”
越四蹙着眉头,对着卫昭摇摇头:“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喜爱呀~我之前糊里糊涂的,从未去细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儿的感情。这些日子我静心静气地想了好久,才明白,我想要的那种心心相印,是爹爹同娘亲那样的……或是你同大哥这样的感情。两人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无所谓谁付出得多谁喜爱得多,同进退共荣辱,知道彼此的心意尊重彼此的心意……可是太子他对我又是如何呢?他只一味把他觉得对我好的东西给我,从未问过我想不想要……长久以往,只怕我连自己都要迷失了。”
越四的觉悟如此前,卫昭不由得愣住了。
越四说完自己的想法,便拿了茶,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抿着。
回过神来,卫昭想想越四同太子旧日里相处的模式,可不就是她口中说的这般。
越四方才所说的感情观,卫昭是认同。
但是,宁拆千座庙不破一桩婚……太子待越四情深如许,而越四对太子的喜欢众人也是看得出来的,卫昭不忍心看他俩分手。
按捺稍稍有些乱的心,卫昭问声细语地劝着越四:“这会子太子也不在京中……不若你等他回来了,好好同他说一说。若是他能改,你便谅解他,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
越四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听卫昭这样劝,却还是咬紧了不肯松口:“卫姐姐你别帮着他劝我……我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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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卫昭同越慎言说了越四要同太子分手的事。
越慎言也颇为不解:“不过是分开这么一会儿,小四怎么就……”
说着越慎言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是在皇庙里见到了先帝妃嫔那般清苦,让小四动了心思?”
卫昭被越慎言这么一提点,之前一直迷茫着的一点疑问也参悟了:“是了,我说天下那么多庵庙,越夫人怎么就偏要送小四到太妃们修行的皇庙去?原本猜想是越夫人想让小四在宫中老人身边耳濡目染,学着宫里人的端和大方,现在这么一想,居然还有这份苦心在里头!”
皇帝向来坐拥六宫三千,身边的妃嫔只会多,不会少。
太子刘念将来是要登基的,若是越四给他做皇后,只怕要瞧着他左一个昭仪又一个美人地往宫里迎,这岂不是堵心得慌?
后宫你讹我诈,就算越四当着正宫娘娘,也免不了被人算计……
卫昭一时间也不知道当不当同越四站在一边,同意她和太子分手之事了。
看着卫昭又是蹙眉又是咬下唇的,越慎言叹气一声,揽了她到怀里:“缘分自有天注定。如果太子待咱们小四真心,自然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卫昭自能自欺欺人地点了点头,又抬头对越慎言道:“你待会儿回去了,便寻个可靠的心腹之人,去民间寻太子回来罢。解铃还得系铃人,小四的心结,只怕只有太子可解。”
至于到底成不成……且看造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