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朋友

等那阵脚步声过去, 进出口的大门被人轰然关上,从那一刻开始,到池青离开这个地方的那天以前, 那扇门再没有开过。

解临:“我进去之后, 被关进一个房间里, 那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孩子, 他一说自己是哪所学校的, 我就知道他的名字了,档案里有关于他的记载。我向他询问了很多事,但他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原先同房间的人被拖出去, 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就没了呼吸,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解临那会儿就打了耳钉, 虽然不常戴耳饰, 但进这个地方的那天他右耳戴了一枚黑色耳钉——只有他和解风知道, 耳钉其实是一个定位器。

其实一名十几岁的在校生戴耳钉是一件不那么常见的事情。

那个人也起疑过:“你耳朵上的是什么东西?”

多亏了解临那张脸。

解临抬手摸了摸耳朵:“女孩子送的。”

解临随随便便就是一番“渣男”发言:“像我这样的人,学校里很多女生追, 也谈过不少,这次谈的这个我还挺喜欢的,她送我的礼物我就一直戴在身上……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我会喜欢她多久,需要摘掉吗?虽然有点可惜,不过也没什么, 反正还会有下一个女孩子。”

“……”

黑色耳钉戴在解临身上一点也不显突兀, 哪怕少年身上穿的是一套干干净净的校服, 但是他站在铁门门口, 单手插在校服口袋里, 后背倚着门,眉眼懒散, 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满是轻佻,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这也是解临愿意进来的原因。

定位器在这里大概率没什么作用,警方一点线索都查不到,这里很可能有某些信号干扰装置,但只要他想办法把这个定位器送到外面去……

解临知道这个计划很难实现。

所以他需要一个“盟友”。

仅凭他一个人,做不成这件事。

他找的第一个人是跟他同一间房的那个孩子,但是他话都没能说完:“我有一个计划,你……”

解临这句话被同一房间的孩子打断,那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房间里已经有了一些异味。

他的眼睛像一盏黑色射灯,那双眼盯着解临身后的墙壁,一眨不眨地说:“你是鬼。”

解临:“什么鬼?”

“……”

“你在跟谁说话?”

“嘘,”那个孩子眼珠左右转了转说,“他回来了。”

那个孩子时不时间歇性发病,手指不自知地去挠身侧的灰色墙皮,指甲已经被挠地快要和皮肉分离,灰色墙皮上留下一道道血红色印记,墙灰簌簌地往下落,他边挠边说:“我又看到他了,他回来了,他是不是想把我一起带走?”

那孩子的手指猛地用力,指甲在墙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不——我会活下来的,我一定会活下来的,我不想死。”

这他妈是个疯子。

精神不太正常。

解临拧着眉看他,身后是拴着铁链的门,整间房间破败不堪,房里还有个神经病,他叹了口气,心说这个计划执行起来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

之后的几天他试图通过敲击墙壁的方式和前后房间的人取得联系,但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没有人还有闲心思去顾及墙壁的敲击声。

好在房间每周都会根据某个残酷的规则进行合并更换。

所以每过一周,解临就会重新尝试一次。

“还说抓的都是高智商,我就没碰到几个聪明的,”解临说,“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孩。”

他在墙壁上敲的是摩斯密码,几乎没人给过他回应。

就在解临打算求人不如求己的时候,在新一周的房间里,深夜,他听到了有人敲击墙壁的声音。

解临没有一上来就暴露目的,他敲的是一句招呼语:你好。

对面回复:不好。

解临:为什么不好?

对面:因为你太吵。

第一晚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只有这么四句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个字。

听到这里,池青的表情变得逐渐微妙起来。

解临发现池青居然开始介意起“小孩”这个称呼:“你叫谁小孩?”

“?”

解临琢磨了一下,怀疑池青这是在吃醋,于是停下来哄他:“是我用词不当,这个世界上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小孩’,别的小孩我都不记得。别生气,我给他换个词,小屁孩能叫吗?”

但是“小屁孩”三个字不知道怎么的,比刚才的“小孩”还踩雷,池青说:“你当时自己也不大,他算小吗?为什么叫他小屁孩?”

“……?”

这下解临是实在弄不懂池青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了。

又过了一分钟,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猜测:“你……”

他和池青都是被抓的人之一。

如果说这些孩子里,有哪个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冷静敲出“你太吵”这种发言。

……

除了他亲爱的男朋友以外,好像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池青面无表情,接过解临的话:“原来你就是当初那个很烦的人。”

时间被拉回到那一夜。

虽然池青觉得对面的声音很烦,但是敲墙声停止之后,两个人谁都没睡着。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游戏规则”之下,没有人敢睡,所有人精神紧紧地绷着,池青望着角落里那个被他用铁链捆起来的同屋孩子,心情却因为刚才那段无意义的对话,难得地有片刻松了下来。

间隔很久之后,对面又敲了一句:那明天还能找你吗?

池青看着灰白色的墙壁,半晌,曲指在墙壁上敲了一下当做回应。

解临难得有点懵:“……那个人真是你啊?”

池青也很无语:“……是我。”

“……”

两人在黑暗中相拥着沉默很久。

解临原本搭在池青头顶的手缓缓下移一些,指腹轻佻地蹭在池青颈侧:“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说过话了。”

谁也没想到十年前,他们曾经那么近过。

-

次日。

季鸣锐开着车,熟练地操纵方向盘拐进教堂附近的停车位里。

他下了车之后关上车门,穿过绿化带,扫了一眼街边的长椅。

教堂外的长椅上空空荡荡。

废墟依旧是那片废墟,和昨天白天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教堂原本紧闭的门却不知何时被人开了一道缝,那道缝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季鸣锐天还没亮就起来回顾现场,想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内容,然而他为了不破坏现场戴上手套之后,手搭在教堂黄铜色的门把手上,还没推开,就觉得不对。

“怎么回事?”季鸣锐低下头看了一眼门把,“昨天走的时候明明把门关上了啊。”

难道除了他,还有其他警察起那么早过来查看?

苏晓兰昨天提过一嘴,她今早可能也过来。

于是季鸣锐还是推开了门,他嘴里那声“苏警官”刚说出一个“苏”字,后面的话便自动消了音,他瞪大眼,说出一句:“……什么情况。”

-

“别过去,前面教堂死人了……”

“真是晦气,刚被烧,现在又出了人命,这教堂是不是不吉利啊。”

一大清早,原本恢复冷清的教堂外又聚集了一大群人。

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信徒捏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低声祷告:“主啊。”

“让让,都让让。”

人群被刑警驱散开,行人被划分成左右两排,一行从总局赶过来的人从中间空出的位置往教堂里走。

解临和池青在队伍末尾。

谁也没有想到,仅一夜过去,教堂里那堵写着几位凶手名字的墙上吊了一具尸体。

行凶的人用两根教堂顶上落下来的木桩充当十字架,用铁丝捆绑固定,铁丝固定好木桩之后,又缠绕在上面的天顶上,木桩被烧成焦黑色,像两根黝黑的铁架。

十字架正中央绑了个人。

那人脖子没有被固定住,以一种诡异地、像是骨折了一样的姿势垂下去,下巴几乎埋进胸里,脚上鞋子掉了一只,两条腿笔直笔直地凌空垂着。

这个人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穿着普通的牛仔外套,运动裤,看起来像是出来夜跑的。

即使死者的身份看起来普通,但是眼前这个和原先挂在墙上的“受难画”一模一样的场景还是令所有人呼吸一窒。

许久,有人头皮发麻地问出一句:“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变态的教唆犯在想什么,这个问题正常人都没办法回答。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有一个人能回答。

在场所有人都默默地把视线投向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之一。

解临对着面前那两根柱子,说出一个近乎戏谑的推测:“可能是觉得之前打招呼的方式不够有仪式感吧。”

“……?”

仪式感。

这是在开玩笑吗。

解临继续道:“当然仅仅为了仪式感,不至于让他这么冒险,再杀一个人,所以这里他一定有想要传递的信息,并且这个信息很重要。”

解临说完,又对站在边上的池青说:“手套带了吗?”

池青手上没戴,但是上衣口袋里备着一双。

解临:“借你对象用一下。”

季鸣锐看着解临相当自然地直接把手伸进池青的口袋里,然后从里面拽出一对黑色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之后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掐着手套边缘调整位置,一边调整一边示意边上的刑警把尸体从木桩上放下来。

解临戴着手套的手还没在尸体身上摸索几下,就在死者上身那件牛仔外套口袋里摸到一样东西,硬硬的,长方形,有一些厚度。

解临伸手进去探,摸到那样东西的边缘,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盘录音带。

-

教堂里没有可以播放录音带的设备。

这盘录音带被当做证物带回总局,先过了一轮指纹检验,之后才被送到会议室里。

会议室桌上已经准备好一台播放器。

刑警把那盘录音带放进去,摁下播放键之后,随着录音带缓缓转动,微弱的噪音过去之后,一首童谣缓缓流泻而出,整个会议室里都是孩子童真无邪的歌声: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找呀找呀找朋友,谁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