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笑薇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周围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景物树木,更听不到任何声音。大雾彷佛浓得仿佛化不开似的,又白得近乎妖异。大雾包裹住她的全身,让她有一种窒息似的压迫感。她茫然地四处张望,却还是看不清周围有什么,也找不到方向,再看看自己,全身穿戴整齐,但脚上竟然没有穿鞋。地上似乎铺了一层粗砺的砂石,她光着的脚从她低头的那一刻开始隐隐作痛。
她为什么会没有穿鞋?她的鞋呢?是她丢失了自己的鞋还是有人拿走了?她于是开始惊慌失措地到处奔走找她的鞋,但怎么找也找不到,更奇怪的是,她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片迷雾。
方笑薇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徒劳地奔走、呼号、挣扎……
等方笑薇大汗淋漓地醒来时,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种令人心悸的绝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致她醒来以后都还深深地记得。
她打开台灯后坐起来,看看墙上挂的大钟,两点半,正是平常人睡梦深沉的时候,再看看床的另一半,空空如也——陈克明又应酬到很晚没有回来。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仅仅是丢失了一双鞋子而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着急甚至绝望?想到这里,方笑薇睡意全消,心里涌上强烈的不安。
她平时并不经常做梦,但她的每一次做梦都预示着有大事要发生。她不能预知,也无力阻止的大事。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梦到有一天捧着一盆枯萎的兰草哭泣。醒来以后她觉得很莫明其妙,因为她既不喜欢养花种草,也从来不伤春悲秋。结果一个月后,身体一向健康的奶奶突发脑溢血,只在医院待了一天就去世了。三个孩子里,笑薇最像奶奶,长相像,性格也像,因此奶奶一向最疼爱笑薇,奶奶的突然去世给了小小年纪的方笑薇初次体会到了人生无常的滋味,但她毕竟年幼,没有将这件事与自己的梦联系起来,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事后方笑薇回忆起来,自己事前几乎都曾经做过与之相关的这样那样离奇的梦。所以,梦就是方笑薇人生的一个警铃,很长时间过后每做一个梦就是触动一次警铃,预示她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方笑薇痛恨这种感觉,她猜不透这次的预警又是什么,但即使猜到了,她又能怎么办呢?多少次的尝试告诉她,只有在事后,她才能知道每一次预警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方笑薇素来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大汗过后浑身黏腻的感觉,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全无头绪,想去浴室冲洗一下,双脚触到拖鞋的时候,她心里一动,回头看看空着的另一半床,被子还整整齐齐地摆着,陈克明还没有回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样夜不归宿的?似乎是从方笑薇搬回家里以后,又好像是陈乐忧骨折痊愈后,似乎还更早。自从公司危机解除后,陈克明就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常常就这样应酬到深夜,甚至晚了也只打个电话说一声就睡到了公司里。
方笑薇不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但也决不迟钝。她一边在温热的水柱下冲洗着身体,一边细想陈克明这些时候的异样。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应酬多起来?电话短信一个接一个,他甚至又开通了一部手机,加上原来已有的两部,他居然同时带着三部手机!难道公司的业务已经多到需要老板像个交际花一样四处周旋的地步了?
方笑薇虽然在家做全职太太,但并不清闲,因为她把自己的时间都规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空暇去胡思乱想,再加上前一阵子家里家外的事情太多,方笑薇去医院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还多。先是陈乐忧骨折要做复健,每周去两次医院,做了10次才算基本康复。当陈乐忧没事了,方父又病了。
老头子一向讳疾忌医,平时连单位体检都懒得去,退了休更不愿意求医问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发低烧,不想吃饭,懒得动,后来腰间居然长出绿豆大的水疱,巨痒无比又疼痛难忍,方父坐立不安老伴才察觉出异样来,掀起衣服一看,水疱都快连成一线了。
方母略有常识,知道这似乎就是人们常说的“缠带龙”,吓得半死,因为她曾经听楼上的邻居说起过,腰间这条“龙”合拢以后人就要被缠死。老太太心急如焚,儿女都不在身边,又不敢跟老头子说,只好慌慌张张地给方笑薇打电话。
等方笑薇和方母一起好说歹说将老头子哄去了医院,医生说老头子得的是带状疱疹,虽然这条“龙”合拢以后人不见得就会被缠死,但老头子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必须要马上住院治疗。明崴和悦薇都在上班,抽不出时间来照顾,就只剩下方笑薇有空,她只好和老太太一起轮流跑医院照顾他。这样前前后后一折腾,方笑薇就没有多少精力顾着自己的家了。等老爷子终于痊愈,她也功成身退闲下来才猛然发现,自己家里似乎太安静了,陈克明形迹可疑。
方笑薇从来都不对婚姻心存幻想,也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这些年,随着陈克明的一步步发达,事业越做越大,他身边围着的莺莺燕燕也越来越多了,方笑薇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是防微杜渐的。因为每一段感情再激情再热烈,最终都将归于平淡,而几乎每一个婚姻都会经历七年之痒,十年之痒,甚至十五年、二十年之痒。陈克明这样的“成功人士”更是许多美女猎手觊觎的目标,她们有年轻有美貌甚至还有智慧,心狠手辣,懂得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更懂得用自己的原始本钱去换取她们想要的生活。方笑薇如果不盯紧些,抓牢些,一旦有事,别人不会同情她是受害者,只会嘲笑她的愚蠢和大意。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彷佛一个人做主妇做久了,她就一定会跟老公没有共同语言,她就一定又蠢又胖又庸俗,活该要让位给年轻美貌懂生活的第三者似的。
方笑薇清楚自己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强硬的背景,所有的只是一群依赖她而活的娘家人和憎恶她的婆家人,她如果自己不小心些又有谁会帮她呢?又有谁能帮她呢?人心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你永远都无法预先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心会不在你身上。平淡的生活和审美的疲劳,就是婚姻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