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皇太后的长乐宫,
长信宫西殿,薄皇后端坐于琴案之前。
纤纤素指下,乐音如流水般淌出,悠长而凝涩,透出难以言述的感伤。
..
..
帘外,宁女官泪水盈眶,向前半步,哀戚地瞅着娇娇翁主:“翁主,陛下‘迄今’未驾临西殿……”
“宁!”素手摇摇,阻止忠心女官下面的话出口——背后非议皇帝,是重罪;绝不是宁女这种身份能担当得起的。
收回手,阿娇翁主隔着纱帘专注地凝视她的皇后舅母,心里也是忍不住的担心:“二母……”
与一般孕妇的甜蜜丰腴截然不同,薄皇后显怀后只长肚子,本人却不胖反瘦;原就苗条的体型,现在除了腹部,更见消瘦。
“翁主?”宁女官满脸乞求地望着长公主的女儿——深受天子重视的阿娇翁主,能够自由出入宣室殿的阿娇翁主,能不能为皇后说说好话?
当今皇帝是孝子,常常来探望母亲窦太后。
然而,同在长信宫,天子却不肯踏入仅只一步之遥的西殿,顺路去探望探望怀孕的结发之妻。这样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中,宫里面上上下下风言风语,竞相猜测,说什么的都有——皇后这边压力巨大!
丝弦之音,渐渐幽渺……
如高岗上北风萧瑟,夜半呜咽,哀难自胜。
宁女官的泪水夺眶而出,用手拼命捂住口鼻,不敢哭出声来。
放开纱帘,馆陶翁主微微叹息,
转身,出回廊,蹙着眉头往东殿方向走:‘阿大根本是故意躲,存心不想来。又不能强拉……怎么办,怎么办?’
——长安·胶东王官邸——
新官邸,却不是新宅子。
京城的胶东王官邸是孝文皇帝册封侄子刘雄渠时为胶东王时兴建的,距今差不多二十年了。
刘雄渠是齐悼惠王的儿子,高皇帝刘邦的孙子,庶出;几年前参合‘吴楚之乱’,在以周亚夫为首的朝廷大军强力镇压下事败身死,王国撤销。十分自然的,平乱成功后,长安城里的胶东王官邸也被朝廷收回,闲置了很长时间。
庶皇子刘彻是第二任胶东王。
空关的房子总是不在状态上。虽然藩王官邸底子好,虽然少府尽心尽职,派工匠加班加点赶在皇子彻搬入前再装修,但大概是因为工期太紧了,那些土木的楼阁台榭还是多少显出些旧态,总有匆促粗糙的感觉。
比如现在,站在新家后花园的水榭檐下,胶东王仰视着梁栋上的彩绘,微微皱起眉头——明显是在旧花纹上又描了一遍,而不是刮干净后新画的。
上任不到二个月的胶东王家令看出上司的不满,拱手施礼解释,时间太紧了,王邸那么大,实在做不到每处都精益求精。由于现在是冬季,水边的榭台暂时用不上,所以侧重全放到大王和宫眷起居的几处主要院子上了。
“宫……眷?”刘彻负手,奇怪地斜看家令——哪来的宫眷?他一没立王后,二没纳美人的,哪有什么宫眷?
“大王?”家令一怔,随即想起弄不好这位正主还不知情,连忙报告:王美人报请,栗夫人做主同意,掖庭令执行,已把胶东王宠幸过的两个宫女去除宫籍,从此归于胶东王家。人,就安顿在距大王正寝不远的偏院之内。
为了显示自己是多么能干和贴心,胶东王家令马上补充细节:两个美女的院子都是后宅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家具全新制,衣裙水米分配套,伺候的侍女阉奴也都齐备……
让胶东王家令意外的是,听到他的禀报,他家大王非但不见喜色,反而厌烦地转身就走:“何必?”
家令心头一惊,紧赶两步追上去,殷切地请问:“大……王?”
‘还放在就近的院落?!没几天就要请乔迁宴了,若是给来访的姊妹从姊妹遇上,尤其是给阿娇撞见,多难看?’尽力将恼意藏到表情之下——父皇说过,成功的君主必须喜怒不行于色——胶东王甩甩衣袖,厉声下命令:“二女……迁走,远远迁走!”
‘咕(╯﹏╰)这么说,那两妞不得宠?’家令明白办错了,赶忙点头哈腰:“唯唯,大王,唯唯。”
走出去老远,胶东王刘彻还是感到不爽,
一边沉声叮嘱宴席上必须有足量的新鲜果蔬,一边在心底埋怨未央宫中的生母:‘给笔钱放了就完了,干嘛还给他送来?’
‘这种教习鱼水之欢的宫女,皇兄中几人纳做妾侍了?多此一举!’
梁国都城睢阳,
华美壮丽的梁王宫城,
数以千计的宫娥阉侍或蹑手蹑脚,或息声静气,尽量将自己往隐形人上靠。
这些日子以来因大王心情恶劣,梁王宫中风声鹤唳,连从不消停的后宫美人们都不敢争风吃醋了。而风暴源头之一的李王后关门闭窗,装病、装累、装神经衰弱,躲在中宫——避风头。
此时此刻,
比照长安宣室殿建成的梁王寝宫,气氛尤其紧张。
喝光了两坛子宫酿,梁王还没有停下了的意思。
陪王伴驾的侍妾宫娥都快哭了,依照王主婉‘出宫走亲戚’后大王添的新习惯,如果喝完第三坛酒,就该找茬打人了——不用问,倒霉的必然是现场伺候的众人。
还好,两坛半的时候,有宦官走进来禀报:“大王,公孙先生请见!”
‘公孙?公孙诡?’梁王刘武执酒器的手一晃。
外壁上雕刻着蟠龙的黄金酒爵,美酒瞬间倾洒出一半。
不自然地低咳两声,刘武大王将蟠龙爵交给侍妾,然后吩咐来报信的内官:“不见,不见……告之公孙卿家,寡人不适。”
宦官领命,倒退着出去;没走几步,又被叫住。
“且慢……”刘武揉揉眉头,回头,命随侍的大内官去开府库:“公孙卿勤于公,赐金五十,绸两百。”
“唯唯,大王。”大小宦官恭恭敬敬地奉命。
貌美如花的侍妾们双手捧起新斟满的酒杯,一左一右送到梁王嘴边,声线酥媚入骨:“大王,大王”
让美妾没想到的是,她家大王非但没象平常般笑眯眯接过,反而一拂袖,甩落了酒爵。
‘哐啷!’
蟠龙爵触地,琥珀色的酒液撒了一地。
妾婢阉奴惊跳,齐刷刷地跪倒,
缩头缩脑,瑟瑟发抖——又要开始了?唉,不知哪个倒霉鬼顶上去。
摔了酒器还不够,梁王抬腿,连连踹翻两张条案还有好几株青铜树枝灯:“滚,滚!”
如蒙大赦,女人奴仆忙不迭做鸟兽散。
片刻间,
庞大的宫殿内只留下大汉的刘武,
独对孤灯,愤恨又无奈:“周德,阿婉……阿兄?!”
..
..
——京都长安.梁王别院——
周德一进门,就将新出炉还滚烫的地契房契交给妻子:“阿婉……”
王主婉接过汉朝房地产证明看了又看,喜不自胜——有家了,终于有家了!梁王别院虽说舒适豪华,但到底不是自己名下的房子,没‘家’的感觉啊!
刘婉王主起身,像模像样一本正经冲丈夫行了个揖礼,嘴角却绽出调皮的笑:“夫君,夫君……幸苦呦!”
“阿婉!” 见妻子小淘气的模样,周德早忘了连日来四处奔波看房的辛劳,心中反而升起愧疚之情——新宅才区区两进;算上院子恐怕都没梁王宫一个宫院大。刘婉跟着他,受委屈了。
王主婉却并不介意,快快乐乐地安慰丈夫,众所周知京城房产奇贵,这点钱能买到这个地段的两进宅子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啦,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处,至少不用养那么多仆役,省去人多嘴杂的烦心。他们夫妻都年轻,来日方长,待周德升官了,自然再换大宅子。
“周郎……当世之俊杰也!”梁王主绕上丈夫的胳膊,巧笑倩兮:“勤于王事,未必无封侯之日。届时……”
封爵,朝廷会同时赐下官邸
——而无论多华丽的私宅,都及不上御赐的官邸体面!
周德正中下怀,搂紧妻子略显粗壮的腰身,感慨道:“得王主垂青,诚乃德今生之大幸。”
梁国王主倒是一点都不谦虚,猛点头:“然也,然也。”
“阿婉……”周德彻底失笑——笑意浓郁。
小夫妻相顾,相携;
轻松的欢声伴着甜蜜的笑语,不断传出室外……
长信宫,
窦皇太后隔壁的宫室,纱幔锦障,花团锦簇。
两头翘起点长案,右边几卷竹简,绑绳系的小竹牌上是纂体的‘国史’二字;左边则散着一把算筹,与半合的账册是邻居。
馆陶长公主的女儿依在案前,肘撑在凭几上,静静的一动不动;这姿势保持太久了,久到珠帘外候命的甄女卞女等宫人感到隐隐的不安。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打破了宫室的静谧。
紧接着,
是一连串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音韵,和谐柔美,妙不可言。
阿娇翁主转头,疑惑地巡视四周,很快露出宠爱并无奈的神情:“胡……亥……”
胖胖兔不知何时溜上床,如人一般直立在床头,伸爪子去够玉磬;扑空了,排磬摇晃,引起一片琳琅妙音。
被主人发现了?!
胖兔子一个腾身跳下地,三两步跃进小主人的怀抱,卖傻卖萌,猛装无辜。
“胡亥,胡亥!咯……”娇娇翁主被宠物的卖力表演逗笑了,亲亲抱抱,顿觉适才的烦恼海阔天空,俱成烟云。
揽过胖兔坐到膝上,
阿娇翁主重新展开账本,拿起算筹:‘不想了,不想了!随机应变吧!实在不行,就硬拖……大不了挨顿骂,难道阿大还能下令打死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发错了
抱歉,抱歉
急急忙忙写了新内容添上去
字数肯定比原先多;放心,不会让大家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