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以后,
索拉缪斯远远便看到失魂落魄的莫娜走入密林中来。
少女一袭黑袍,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邋遢,精神也萎靡不振。
那胸膛里的心布满了死灰。
索拉缪斯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也知道在这场赌约里,赢的人是自己。
身旁的萨姆嗅到了莫娜的气味,它欢快地盘着身躯,高高举起脑袋,发出兴奋的嘶嘶叫声。
它不晓得莫娜遇到了什么,只晓得这少女在分别多日以后,终于回家了。
片刻,莫娜的身影便出现在林中小屋前。
她扬起脸,看到了早已在那等候的索拉缪斯。
“主人…一切都如你所愿了。”
莫娜颤着声音说道,纤细的腿没站稳,俄而便跌坐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放声大哭。
一旁的巨蟒萨姆一下手足无措起来,它发出不安而焦急的嘶声,而后看向索拉缪斯。
索拉缪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莫娜一阵心慌,眼泪还是落个不停。
“莫娜,看来是我赢了。”
少女听到后,沉沉地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痛苦极了。
紧接着,莫娜忽然感受到一阵暖意。
索拉缪斯蹲下身,抱住了这个落泪的少女。
“我知道,你的母亲很让你失望。”
莫娜听到,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那简直不像是一个女巫的声音。
“主人,我的母亲,她要献出其他的孩子,她要献出我的兄弟姊妹!”
莫娜的情绪激动无比,一直以来受的委屈,此刻倾吐而出。
她看到了母亲的真面目,也因此认清了自己在过去的痴心妄想。
索拉缪斯搂着她,揉扶着这孩子的脑袋。
“莫娜,我知道你看到什么,也知道你为何会如此伤心。”
直到此时,一直以来扮演女巫的她,才露出天使的本性。
“你总是知道…你总是知道……”
莫娜在她怀里哭恸着,泪水挤满脸颊,少女的声音语无伦次,她只顾着哭,什么话都说出清楚。
她很累,很累很累。
母亲的贪欲丑陋得令人作呕,卡萝不仅背叛了她的期望,还背叛了她的爱。
“这世上…难道没有永不背叛的爱吗?”
在哭泣的最后,莫娜嘀咕道。
索拉缪斯听到了,低下头,想要说什么,却看见少女的眼皮在打滚,疲倦涌了上去,她实在太累了。
见状,索拉缪斯笑了笑,抱起怀里的莫娜,这孩子很瘦,瘦得能坐到扫帚上。
她将莫娜抱回了床上,后者阖上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擦掉泪痕,便沉沉地睡下了。
少女已经接受了成为女巫的命运。
或者说,
如今的她,除了成为女巫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索拉缪斯站起身来,她慢慢离开树屋,走到外面。
今天,其实除了莫娜以外,有一位客人要造访自己的林中居所。
月明星稀,林间泛起淡淡的薄雾,树影交错,风中响起稀疏的声音。
索拉缪斯取出灵鹿的角,将它放在了地面上。
不久之后,密林之间,走出了一个手持树枝的身影,而紧随其后的,是灵鹿的啼鸣。
森林神黎波。
…………………………
…………………………
永生节。
这是大国黎波加中新诞生的节日。
它的存在,乃是因为塞琉斯王的永生。
在永生仪式不久之后,塞琉斯王便下令以王后的祭日作为永生日,并在全国召开为期三日的庆典祭祀。
当永生日确立之后,与之一同到来的,是无数外邦的使臣们。
宫殿的长阶快被踏破,外邦人们听闻塞琉斯王永生之事,纷纷谴人觐见,一睹永生者的尊容,并渴望求问永生之法。
对于这世上绝大部分人来说,永生无疑是梦寐以求的事物。
塞琉斯王接见了那些使臣,并收下了他们供奉的礼物,他倾听到无数的谦恭之词,又知晓数以万计的吟游诗人们将他的事迹传唱。
在这重重的溢美之中,塞琉斯王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那份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因何而起。
每日清晨中醒来,塞琉斯王会站在青铜打磨而成镜子前,一动不动很长一段时间。
他面上再也不见皱纹,少许的白发也尽数被富有生命力的红发所取代,他的身躯远比之前孔武有力,充满年青的生气。
这种种的表象都在告诉他:你已然永生,你是永生的王!
但塞琉斯王仍然迷茫困顿。
数年后的某一日,没有任何预兆的,塞琉斯王愕然地察觉到,这份迷茫来自于哪里。
他的心灵…正随着时间而越来越苍老。
肉体上永生的表象,没有掩盖住心灵的衰老,塞琉斯王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紧迫感!
许多君王在年老之时,总要想为后世或后人做些什么,并为此大动干戈,或清除权臣,或兴兵征讨……伴随寿命的越来越少,那位君王的行事就会越来越匆忙。
然而,在塞琉斯王的身上,时间不再急切,过去的惊涛骇浪,在如今自己眼中,更像是小风小浪……
在铜镜面前,看着富有生气的肉体,塞琉斯王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永生了吗?”
“我真的如那些不死神灵一样,永生了吗?”
那些天上的诸星辰们,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风云怎样变换,祂们都始终如一,就好似在那神灵的躯壳里,初心永不腐朽。
正因如此,塞琉斯王对自己的永生产生怀疑。
肉体再怎样年青,他的心照样是老的。
自己纵使能活上几千年几万年,但到那时,心灵衰老得扭曲,灵魂麻木得腐朽,那时的自己和陵墓里的死尸又何区别?
不,那时的自己,将比死尸更加扭曲。
铜镜面前,塞琉斯王打了个冷颤。
他恍然间有种错觉,那镜子里年青的自己,就好像不是他自己一般。
塞琉斯王意识到心灵的衰老后,便开始竭力阻止。
原本不再婚配的他,开始广纳妃子,彻夜纵情欢好,原本放下战事的他,又兴起刀兵,通过血与火的搏杀,为王国开拓一寸接一寸的领土…………
他通过种种举动,下达种种旨意,试着享受更多的欢乐,以此刺激自己日渐腐朽的心。
然而,在最初的刺激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麻木。
这位大国的君王兀然发觉……
纵使统御万民,坐于大国的王座上享有永生,
但他无力让汹涌的河水倒流,正如他无法阻止心灵的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