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代完赵普以后,罗幼度接下来又接见了窦仪、寇湘、韩熙载、张美。
此去幽州,除了赵普,他们四人的任务也是重中之重。
窦仪主要负责天下行政,这打仗便是打钱。
大军在外,各方面的物价都会受到影响。
朝廷收支与民生安定必然大受影响,两者之间也将会有所冲突。解决这即将发生的问题,将会影响后方的稳定。
窦仪为人清介厚重,心有朝廷也系苍生,定能权衡之间的利弊。
寇湘、韩熙载此二人一是为民请命的判官,一是检查百官的无常。
他们的存在,足以震慑一众宵小。
至于张美,将之叫来自然是让他干老本行,当转运使。
张美库房小吏出身精于会计,后周时就负责粮草调配工作,从未出过任何错误。
郭荣南征北战,大军也从未出现缺粮,粮草运送不及时的情况。
罗幼度登基之后,大小战事的粮草调度也是张美负责,同样未出现任何问题。
哪怕是进攻巴蜀、岭南、交趾这些山路崎岖,环境恶劣,粮道不稳的情况,依旧保障粮食的运输。
这份能力让罗幼度甚为倚重。
关键张美并不守旧,在华夏数字推广的时候,四十好几的他意识到华夏数字将会引发变革,主动学习算术。他在这方面本就有着超强天赋,学有所成,将算术融于工作,心算口算笔算珠算,信手而来,效率比以往提升了十倍不止。
在后勤保障上,罗幼度只放心张美一人。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回到了仁明殿。
丑丑罗康叡现在有些紧张,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监国一事了。
终究是年少,罗康叡面对如此重担,哪有不慌的道理。
罗幼度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寄予厚望,但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打算想法,让他能够在这个年岁,就能在诡谲的庙堂上翻云覆雨。
不过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让他人看轻了。
罗幼度说道:「皇儿,你觉得张昭此人如何?」
罗康叡作揖道:「当代大儒,深受父皇器重,还是《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之一。」
罗幼度点头道:「但为父告诉你,此人为父深恶痛绝,恨不得逐之而后快,皇儿可信?」
罗康叡惊讶地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昭是文儒领袖,中原少有能够与窦禹钧相提并论的大儒。
在罗幼度下令重修《六经》之前,中原上下所有读书人所读的《六经》,都是张昭校订的。
即便是罗康叡年少,也多次听说张昭之名,也听说自己的父亲对他极为器重,尽管多次忤逆,依旧给任命为《雍靖大典》的主要编修。
罗幼度说道:「可记得父皇自小教你文武并重,两者权衡之道?」
罗康叡重重地点头,说道:「孩儿记得。父皇常说,治理国家需用文,安邦定国当用武,文武并举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只是文武官员之间的平衡是一个千古难题,处理不好,便会生乱。唐朝灭亡一大原因便是藩镇割据,唐玄宗李隆基给了武将过大的权力,以至于安禄山掌三镇帅印,为祸天下。」
罗幼度满意地颔首。
罗康叡受到了鼓励,说道:「此后百年,武人崛起,他们不晓治国,不晓忠义,更不知廉耻,将杀戮劫掠视为常态,将投降当作理所应当。即便是契丹入主中原,异族入朝秉政,四方军阀亦无动于衷,反尊之为主。若不是耶律德光在中原为所欲为,惹得义军四起,指不定中原现在已经成为契丹领土。礼乐崩坏至此,可见其害。」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
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当皇帝,没有一个地方军阀反他的,是中原百姓,受不了压迫,起义造反,将契丹赶走的。
那时候的军阀面对耶律德光那是屁都不敢放。
罗康叡继续道:「正是因为武人为祸天下百年,现今才会有很多人反对武人掌权,处处以史为鉴。但父皇教导孩儿,矫枉过正,同样是大罪。重武会令得天下大乱,重文亦同样会使得国家武备松弛,军队战斗力下降,有为异族覆灭之险。」
罗幼度对自己的儿子竖起了大拇指,道:「未发生之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话锋一转,说道:「可现在就有一批人,因深受武人之害,对于武人是深恶痛绝。他们不相信武人会变好,他们更不相信武人会与他们一样忠君爱国。哪怕十万禁军逆行北上,哪怕军人们做得再多,他们也选择性相信自己。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一心觉得削弱武人是利于天下的大计,迂腐可笑之极。」
「岂不知当年唐玄宗重用武人的时候,那是唐朝最为鼎盛的时候。王忠嗣破吐蕃,伐契丹,败突厥,兼任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也有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一众扬威异域的名将,结果呢?时间一长,其造成的危害,直接毁灭了整个盛唐。」
「此刻若是重文,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极好效果,或许他们确实发自内心的想为国家好,能够成为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这样的人,甚至于王忠嗣。但发展至最后,随着人心的不足,一样会有安禄山、史思明之流的出现。」
「这个张昭早年受到武人压迫,固执己见,觉得天下武人都是一丘之貉……」
「父皇为了平衡文武之道,也为了天下发展,鼓励天下人识文断字,提升文人的地位。他这个儒林魁首,却不知足,觉得不够,想要得寸进尺,动了将武人束缚的心思,以士大夫的名义,拉拢志同道合之辈,想要获得更高更多的权力地位。」
罗康叡绷着脸,说道:「此人好坏。」
「坏?」罗幼度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父皇若效仿史上昏君,干一件荒唐的事情。父皇敢说,在劝谏的大臣中,必有张昭此人,甚至于死谏。为了国家而死,为了理想信念而死,张昭不会皱一下眉头。」
罗康叡一脸纠结,道:「这么说,他又是纯臣?」
罗幼度笑道:「可以这么说。除非皇帝昏庸,庙堂上女干佞把持朝政,一般情况下并无好坏之分。只有理念不同之别……」
他说着收起了笑脸,严肃道:「但往往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了他心中的正确答案,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
罗康叡似懂非懂,有些茫然,又觉得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罗幼度摸着罗康叡的脑袋,父怀大慰,自己的这些年给他灌输的文武平衡之道,总算没有白费。
他继续说道:「为父再举一个例子,不说张昭,就说窦仪,窦相公。皇儿觉得窦相公如何?」
罗康叡来了精神,说道:「那自然是人臣之表率,一代贤相,父皇最倚重之人。」
罗幼度哈哈大笑:「不错,窦相公与为父而言就是太宗皇帝的魏征、马周,朝廷少得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的了他。要不是他多次给为父泼冷水,为父保不准就成杨广了。不过为父在有些时候,虽听进了窦相公的话,依旧会固执己见。」
「比如打大理,他便不同意。他说大理天高地远,穷山恶水,即便取之,所得土地亦无法为朝廷带来利处。挥师征伐,劳民伤财,全无利处。父皇当初在前线,全当没听到,事实亦证明窦相公说得不错。」
「就夺了大理的那几州土地,情况复杂,夷民混杂,极难管制。虽说不闹腾,很多事情却也阳奉阴违。别说回本,朝廷年年都得往那边投一大笔的钱财。」
罗康叡偷偷看了罗幼度一眼,不敢说什么。
罗幼度却笑道:「但父皇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日朝廷出兵大理时,朕在那边的布局,将会给我朝将士带来极大便利。所以,此事皇儿觉得是窦相公错了,还是朕错了?」
罗康叡道:「孩儿觉得都不能说错,窦相公是为民生,而父皇是为开疆扩土。」
罗幼度道:「对喽,目标不一样,不能以对错来分辨。都是对的,为何为父不听窦相公的提议?」
罗康叡道:「因为父皇是皇帝。」
罗幼度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道:「不错,父皇是皇帝。为何要委屈自己,听窦相公的?」
罗康叡大悟,高兴说道:「父皇,孩儿明白了。孩儿代替父皇监国,就代表着父皇,孩儿不会委屈自己,会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分辨对错。」
罗幼度将罗康叡抱了起来,笑道:「正当如此,说白了,满朝文武都是出主意的,你我父子才是盖棺定论的那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罗康叡还小,赵普、窦仪这些辅政之臣,肯定会将事情揉细了分析给罗康叡听。
罗康叡只要依照本心选择就好,至于选择的结果,必然是对的。
毋庸置疑!
罗康叡犹豫了会儿,说道:「那张昭……」
罗幼度更是开心,说道:「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这方面有些深奥。你能够领会便好,不能领会也不在意。」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很想打篮球,可是篮球掉进了粪坑,怎么办?」
罗康叡想象了一下,嫌臭的皱了皱眉,想了想怪笑道:「孩儿会让小邢子去捡,洗干净了再玩。」
罗幼度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捡?」
罗康叡想也不想地说道:「多脏呀!」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多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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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
卢多逊召集麾下各部参军,详细的安排着他们的工作。
太原府是河东核心,战略要地,未来迁都洛阳,太原的战略意义更上一层。
也是因为过于重要,太原府并不设置府尹,而是以州府长史为第一把手。
卢多逊现在便是太原府长史,在整个河东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但很明显,这地方第一把手,并非他心中所求。
「武参军,你怎么还不将粮食清点好?耽搁什么?陛下有句名言,忘了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战事将起,我们理当先一步做好准备。只要朝廷命令一道,粮食立刻装车上路。」
「还有姜参军,让你确定役夫的人数,怎么还不上报?」
「李参军,最近多雨,道路如何,可有检查?后勤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们不能因为天气原因就给自己找借口。」
卢多逊有些暴躁,但还是一句一句地将工作嘱咐下去。
仓曹参军武彬、户曹参军姜凌夷、功曹参军李仁智见这几天自己的上司越发暴躁,不敢多说什么,一个劲地点头领命。
「还不快去!」
卢多逊叫喝了一声。
六曹参军如释重负,一哄而散。
卢多逊焦虑的早府衙来回踱步,想着大战将至,京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满腔急躁,化为委屈,低沉道:「陛下,您这是将臣忘了吗?臣知错了啊……」
他原本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很快就能回到京
师,从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京中毫无音讯,对于他设计招降耶律敌烈,兵不血刃地夺取云九州的战绩,换来的只是几句嘉奖。
卢多逊满腹委屈,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是受了赵普的破坏,一边在太原干活,一边派人往汴京上下打点,希望能够获得回京的机会。
可结果一切石沉大海,他的那些好友,一开始还帮衬着说话,但后来都对之避而不及。
随着薛居正入相,卢多逊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受冷落的原因。
此次事件,给了他深刻的教训。
于是卢多逊不再派人往汴京打点,而是踏踏实实地在太原当他的长史,受到朝廷的嘉奖和当地百姓的颂扬。
不过随着战事来临,卢多逊又有些不安分起来,他不想错过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不,写一封信给窦相,让他帮我求求情?」
这念头一起,卢多逊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立刻惊觉。
这是他受冷落的这些年,悟出来的道理: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不能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