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时候,苏文一行三人如愿来到了圣城最好的酒楼,一半算作庆祝,一半算作接风。
虽然在阿房宫的时候,苏文也吃过厨子做的几顿饭,可自从厨子走了之后,即便整个望归楼都是苏文的了,但他毕竟没有厨位在身,再怎么自给自足,也远不如圣城的大厨手艺好。
所以这一顿饭总算让苏文吃了个心满意足。
不知道沐夕是因为还在生气,还是因为荣伯在旁显得有些尴尬,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倒是苏文和荣伯聊了很多。
于是苏文终于知道,原来当初荣伯在离开临川城之后,便去往了济国的朝晖书院,在那片竹林中一住便是数月之久,直到之前他葬身黄鹤楼的传闻出来,荣伯才离开了济国。
可惜,那时的苏文还在南疆妖域,所以他并不知道荣伯在寻找自己的消息。
再后来,等苏文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已经是十国联考了,联考结束的那一天,虽然荣伯也在场,奈何苏文很快又入了圣宫,所以直到今天,两人才终于重逢。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两人得以在圣城中团聚,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吃完饭后,三人并未在圣城中久留,便马不停蹄地出了圣城,虽然唐吉和华叔仍旧没有消息,但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圣城等下去,于是干脆按照苏文一开始的计划,去往唐国。
苏文想去圣佑书院的藏书阁看看。
至于为什么,他谁都没有说。因为这涉及到他自身一个无法述之出口的秘密。
一路无话,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座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小镇上,看地理位置。应该隶属于庆国,却不在边防之内,不知道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
走进小镇之后,苏文顿时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似乎并不像是一座普通平常的城镇,尤其是镇中居民看他们的目光,都好像充满了警惕。
不过苏文如今有了黄鹤楼在手,倒是艺高人胆大,找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便住下了。
虽然晚饭吃得有些寒碜。但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
晚饭过后,沐夕便先行回房睡了,苏文却是一把拉住了荣伯,将其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似乎有话要说。
白天的时候,因为沐夕在旁的原因,有些事苏文不方便问,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两人对桌而坐。苏文找店小二要了一壶热茶,恭恭敬敬地给荣伯沏上,这才突然开口道:“荣伯,我在圣宫内的时候。已经见过,嗯,词圣大人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苏文也没有直接称呼苏轼为太爷,而是用了一个有些生分的称谓。荣伯在惊讶当中,倒也没有发现。
“老太爷?他专程来见你了?”
苏文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算专程吧,总之,他把我是身世都告诉我了,不过关于母亲的事情,他让我来问您。”
很明显,苏文说谎了,如果在一般情况下,他是断不会欺骗这位与他情同父子的老人的,但事涉母亲,苏文却不得不这么说。
下一刻,便在苏文期待的目光中,荣伯神色骤然一黯,随即叹了一口气:“是么?其实,老爷和夫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苏文点点头:“我知道,母亲大人曾经出身青.楼,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您藏在家中的那块牡丹玉牌,也被我找到了。”
荣伯苦笑道:“是吗,其实那块玉牌本来就是夫人留给少爷你的遗物,您只要拿出那块牌子,便能号令万楼,不过我希望少爷还是不要将其轻易示人,否则,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文轻轻一叹:“想必是因为我母亲的另外一个身份吧?”
荣伯闻言不禁一惊:“老太爷把这个也告诉你了?”
苏文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日在圣宫中的时候,苏轼的确向他提及了母亲有两重身份,却偏偏只告诉了他,母亲是一位风尘女子,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多言。
当时苏文也没有问,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不是苏轼不小心给遗漏了,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告诉他!
后来在望归楼中,厨子对于苏文母亲的身份也是讳莫如深,只说两人是最亲密的袍泽和朋友,让苏文相信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苏文他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看来,想要找到答案,只能从荣伯身上找到突破口了!
这一次,荣伯终于没有再打哑谜,但他的下一番话,却令苏文骇然失色。
“我明白了,老太爷让你来问我,想必是不忍亲口告诉少爷你真相吧,也罢,就让我来做这个罪人也好,其实,当初老爷和夫人的结合一直被族内传为佳话,直到天弃山惨案发生之后,这段佳话才终于变成了一件丑闻。”
“原来,夫人是一个魔族人。”
苏文呼吸一滞,因为巨大的震惊,令他在一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感觉整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母亲,竟然是一个魔族人!
这原来就是苏轼和厨子一直苦苦瞒着自己的真相吗!
荣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夫人也并不是一个完全的魔族人,而是人类和魔人共同的后代,我们通常叫他们为半魔人……”
荣伯后面的话,苏文已经听不到了,不管是血统纯正的魔族人也好,还是半魔人也好,至少在苏文的体内,是流有魔族人的血的!
想那日。苏轼还曾言之凿凿地对苏文说过:“你始终是我苏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而如今,苏文才知道。原来在他的体内,不仅流有苏家的血,更有魔族的血,这是何其讽刺!
四十五年前的天弃山疑案,圣域和刑师都曾调查出过魔族人的痕迹,而最大的嫌疑人,却偏偏是苏文的父亲,苏黎,在十国联考上。苍厉更是用生命指控了苏家才是谋害乐圣的真凶。
现在看起来,原来这两件事情,完全就是一件事!
所以苏轼才会说,苏文的父亲,当年犯了一个大错,这才被逐出了苏家。
而他所犯下的错,便是爱上了一个错误的女人。
原来,如此。
苏文终于懂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柳施施说代一个人来看他,那个人,真的是词圣苏轼吗?还是,某位魔族的大人物?
比如说。母亲的亲人?
不过,知道苏文身世的人很少,除了苏家几位德高望重的家老之外。便只有厨子等几个母亲当年最信任的人,另外。就只剩下荣伯了。
良久之后,苏文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喃喃向荣伯问道:“父亲当年……”
荣伯摇摇头:“老爷娶夫人过门的时候,并不知道夫人身怀魔族血脉,事实上,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之下,想要区分人类和魔族人本就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否则,当初的老太爷又怎么会同意这件婚事?”
其实荣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当年的苏黎不过是苏家的一支旁系,虽然依傍着苏家这棵大树多有便利,但如词圣苏轼、竹圣苏辙这般的大人物,又哪里会向苏黎多看一眼?
想必当初大婚之日,苏家也没有几个实权人物到场为贺吧。
如此,又怎么会有人察觉到苏文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半魔人?
如今到了苏文这一代,魔族的血脉虽然已经非常淡了,但仍旧是存在的,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天下之大,也鲜有苏文的容身之所了。
至少,此时的人族圣才,很快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良久之后,苏文突然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对荣伯说道:“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么多,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您也早点休息吧。”
面对苏文的逐客令,荣伯脸上充满了担忧,忍不住轻声唤道:“少爷……”
苏文勉强地抬起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您放心吧。”
荣伯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房门,只留下苏文一个人在屋内,心绪纷乱。
荣伯走后,苏文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徒劳地睁大着双眼,似乎在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才突然在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叹道:“世事果然无常啊,如此看来,这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便非去不可了!”
“希望,我猜的是对的……”
说实在的,苏文其实对魔族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感,甚至他觉得,相比于妖族来说,人类和魔族人反而更为相近,容貌上几乎没什么差别,都能激发才气,甚至魔族百年前的文明,比现今的人类更加鼎盛。
魔族人,同样也分好坏的。
比如当初在南疆妖域他所遇到的巴莫和常明,其实本性都不坏,只是受命于当今魔族殿下,才不得不对他突下杀手。
但相比于苏文在人类世界中所遭遇的险恶和阴谋,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人类才是入侵者,如今魔族人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拿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而已。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最后殊途同归罢了。
而且对苏文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在冥冥之中支撑着他,这才让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陷入崩溃。
“这么算起来,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臣子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苏文感慨一声,眉宇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恼意,有的,只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