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侦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虽然天色已晚,她还是回了一趟市局。这栋位于市中心的小楼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大概还在开会。
白领侦走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告一段落。虽然歹徒已经抓获,但是市局还是成立了专案小组,由林杰负责,因为后续程序就是审问了。林杰打算连夜展开工作。
郑长风觉得很满意。毕竟这么快就抓到了危险的歹徒,算是一件大功。他看到白领侦面色苍白,满身疲倦,就叫她回去休息。
“刚刚白局还跟我打了电话,问你怎么样了。他很关心这个案子呢。”郑长风柔声说。
白领侦缩在一张椅子上面,两个脚都拿起来踩在椅子上,她双手抱着膝盖,头靠在椅背上沉思。听到郑长风跟她讲话,就拖着微弱的气息说:“是啊,我父亲很关心这些案子。”
提到父亲,她显得更加虚弱,因为她清楚省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只接管全省的或者全国的重大案件,而且常常是用书面指示。不管那个系统都是如此,越往上面走,离最原始的案件就越远,看到的都是层层加工过的东西,也很难做出自己的判断,所以大部分时间是官方的论调,或者随大流。白父在省厅颇感力不从心,他常常翻看以前的一些案件记录,以求找回一点在现场的感觉。
由于林杰要工作,白领侦只好自己回去。郑长风非常大方地把自己的专用车和司机借给她,他说自己要留在这里,等林杰审问的结果,还有处理一些媒体朋友发来的请求。
“好在犯人已经抓到了,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郑长风冲着白领侦松一口气似的笑了,眼角堆起的皱纹显得他很和蔼。
犯人真的抓到了吗?白领侦在心中冷笑。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自己是在那里冷笑的,她此时头脑昏昏沉沉,仿佛又觉得,犯人的确是抓到了,因为大家都是一副“抓到了”的表情。
他们市局出了名的警花小陈,是一个文职警员,没有见过现场的血腥和惨烈,所以听说抓到歹徒,还一脸开心地打电话给她那个在国土局工作的老公,说晚上出去吃点好的。
白领侦的鼻子里还是能闻到塑料和木板燃烧的臭味。她只回了一句话,就闭着眼睛再也不开口了。郑长风看见她的样子不怎么好,就赶紧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吩咐好好地送回去。下楼的时候,白领侦还是扶着郑局长的肩膀,才勉强走下去的。但是下了楼,她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迈不动步子。郑长风很担心,他有一个女儿,比白领侦小四岁,刚刚考上公务员参加工作,分到一个很劳累的单位。女儿每天回来都一脸疲惫。
突然,白领侦跟郑长风说:“郑局,歹徒开的那辆车拖回来了吧?我想去看看!”
“啊?”郑长风听到她这么问,有点吃惊。大家都在关心歹徒的人,没有人关心那辆车,反正只是一辆被手枪打出许多弹孔的黑色轿车而已,林杰要是能从生擒的那名歹徒口中问出东西来,那辆车就基本没用了。不过白领侦这样问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得有血气,目光也变得有神了。
郑长风就指着后面院子说:“拖回来了,暂时停在后面院子里,你自己去看吧,我叫他们把那边的灯给你打开。”
白领侦说了句“谢谢郑局”,就很快地往后院跑去。她的脚仿佛突然间又长满了力气,几乎是一下子就跑到了后院。那里停了很多车,大部分是警车,也有部分私家车,宛然一个小型停车场。那辆弹痕累累的黑色轿车停在其中,静静悄悄,一点都没有战斗的气息。
后院草丛里,几只蛐蛐在叫。路灯开着白色的光,院子里还算看的清楚。
白领侦从身上取出强光手电筒,这手电筒也能照普通的光,很实用。她打着电筒往上面照,看到后座的车窗有一扇是摇下来的。她拿着电筒围着车照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蛐蛐叫的响亮,白领侦抬头,看见了天上零星的光。市中区很久没有看到过星星了,虽然只有几颗,白领侦还是感到了治愈。听说死掉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头顶这几颗星,有没有可能是包工头一家呢?
车门是开着的。这车拖吊回来的时候原封未动,好像开枪的时候把一些东西打坏了,所以车子熄了火,车门也没关上。钥匙就在车上插着,白领侦想试着发动一下,没能成功,不知道子弹打到哪里了。她又动了动那扇开着的窗户,想把它关起来,也没有动静。
白领侦在后座的座位底下看到一丝闪光,她拿手电筒去照,看到一枚弹头躺在那里。是一枚步枪的弹头。这应该就是同事上车找到的那颗子弹,只是后来开火了,那同事急着从枪林弹雨里跑出来,也就忘记了这枚子弹,于是它被遗落在这里。
白领侦捡起那枚孤零零的弹头来。林杰从小是抱着枪长大的,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子弹的区别出来。拿着步枪来杀人,实在有点大题小做。白领侦注意到这是一个子弹头。如果车上有步枪的话,发现步枪的子弹并不算稀奇,但是为什么会是用过的子弹头?
白领侦很大力地按了按车窗的开关,但是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白领侦会开车,但是对车的品牌和构造一窍不通,如果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性朋友在身边,准能二话不说就把这车修好。白领侦想着,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找个人来跟她一起勘查这辆车。林杰在审问,估计得搞一晚上,明天白天是叫不动他了。
她隐约觉得那扇窗户有问题。往回走的路上,白领侦尽力设想当时的情况,那么一辆车开在路上,歹徒都带着凶器,一定很紧张,看到有警察拦车,所以摇下一扇窗户来跟警察对话……这个时候摇下来的,应该是哪一扇窗户呢?
对的,应该是司机,或者副驾驶的窗户。
而这扇窗户是后座的窗户。后座的窗户又是什么时候会被摇下来?答案是有人晕车,或是要吐,要么就是要扔东西。如果是扔东西,扔完之后窗户应该立刻要关上的,因为马上要上高速了,开着窗户风声实在太大——吐完也是一样。要是晕车想吹风,后座这个位置上,打开副驾驶的窗户吹风的效果会更好,这点大概坐过车的人都有体会。
那么为什么这扇窗户是开着的?
白领侦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累了。她手里捏着那枚子弹头,用一张纸巾包着。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把弹头放在桌子上,然后准备打车回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回家。妈妈听说发生枪击案,女儿又这么晚都没有回来,急的不行,在家坐立难安。到入夜之后,白妈妈干脆就开始数落起白领侦的父亲来,说爸爸这样,女儿也这样,父女俩合起伙来跟她过不去。又说真不该让女儿也去当警察。
白领侦的父亲就吼自己的老婆说:“我打电话给市局问过了,孩子又没事!”
“那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白妈妈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白父只好说:“这么大的案子一定要开会的!你懂什么,别瞎嚷嚷!”
白局也很担心,因为他不但知道发生了枪击案,还知道那包工头一家三口被人灭口,他觉得女儿看了这些事,心里一定很难过。这孩子像他,干什么都有激情,又热情,又正直,也心软。
两口子正时不时地斗嘴,白领侦开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二老连忙站起身来,看到白领侦在玄关换鞋,满脸都是疲倦之色,听到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回来了”,母亲第一个难过起来了。她跑过去接着白领侦的帽子和包。
“回来啦,快进来!哎哟,累坏了吧,你说这一天啊,是怎么回事!怎么尽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父看到女儿平安归来,先在心里松一口气。然后他又跟妻子说:“本来当警察的就是水里来火里去!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搞清楚就嫁了吗?”
妻子翻着白眼说:“我就是没搞清楚才会嫁给你!就是没搞清楚,才会把女儿也送去当警察!什么破活儿!干得又累工资又低,还那么危险!”
这个做母亲的开始唠叨了,她说:“我就说一个女孩子,干个老师什么的,多好?或者像那个小陈一样,坐坐办公室,写点材料。人家说话娇滴滴的,轻言细语的,动作又斯文。非要去干什么刑警!你看你这个女儿现在,说话又粗声粗气的,走路跟风一样!要不是溯游那孩子在,我还真担心你这个女儿嫁不出去呢!”
白父听得耳朵起茧,就打断她:“哎呀你别说了!就你话多,还不去热饭!”他说着就转向白领侦问,“没吃吧?”
白领侦点点头,他就又向着妻子说:“没吃呢!”
若是以前回家,看到父母这样斗嘴,她会觉得温馨和好笑,今天只觉得累。母亲热了菜端上来,是一盘清蒸鱼,还有几样炒菜。她吃着鱼,吃得很慢,仔细地把刺都吐出来。母亲忙着去洗水果,她就跟一旁的父亲说话。
“受伤了几个同志?”白父慢悠悠地问。
“轻伤有四个,还有一个肩胛骨打穿了。”
“那要注意,弄不好拿枪都有问题!”白父提醒道,“歹徒呢?听说捉了一个活的。”
“抓了一个活的,剩下的都死了。那一个,林杰在审呢。他今天得熬夜。”
“抓到了就好!别又节外生枝。”
白领侦仔细把鱼肚子都吃完了,就去夹炒菜,她吞下一口饭,然后说:“不见得就不会节外生枝。”
“怎么?”白父目光一紧。
“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她把那辆车和那个子弹头都告诉了父亲。后者思忖片刻,仿佛觉得没什么事,就跟她说,不要担心得太多,慢慢来,一切等林杰审问结束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