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我们在里面好吃好喝待着,空调吹着——外面那些同志才辛苦呢。”白领侦寒暄道。
“是啊,我一会儿让人出去好好犒劳犒劳外面那些兄弟。”沈玉汝客客气气地说,眉目间一股神采飞扬之势。
白领侦想起父亲日常的教诲,“少年得志必定张狂,需避其锋芒,待其犯错受挫之日再行结交,往往能得手足如铁”。父亲擅长审时度势,白领侦则更看重臭味相投。像沈玉汝这样的人,她是一定不屑去结交的。手足如铁?开什么玩笑,如今的世道,势利小人当道,正人君子时常无立锥之地,结交?还是省省吧。不要一个不注意遭人利用,替人背那黑锅,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林杰心里在琢磨着开场白,用“令泰山近来可好”?好像太过直白,那沈家父母都在宴会上,哪有不问人家亲生父母安,人家先问岳父安的道理。但是要从父母问起,总免不了再说说他那海归的妹妹,再东拉西扯些家常闲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扯到正题,沈玉汝贵人事忙,恐怕什么都没问,又要走了……
白领侦看了看林杰,后者正蹙眉沉思。林杰是个爽利的人,平时跟个同事手下拉关系,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天马行空。但是一旦到了这样场合,跟些位高权重,或者气傲多金的人碰上面,说话就犹豫起来。“会媚下,不会谄上”是白父给林杰的评价。
“令尊令堂看起来很悠闲嘛,难道他们不关心今天的案子?”白领侦懒得跟沈玉汝废话,举着杯子开门见山地问。
“家父母年纪都大了,也不太过问这些事,觉得晦气,”沈玉汝优雅一笑,也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不过,那刘市长教子不严,家门不幸,这倒是值得引以为戒的。”
“那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像沈家一样,得一双儿女,都能成龙成凤的。”林杰道。
“过奖。”沈玉汝听他这么一赞,免不了回头跟他碰个杯,说句客套话。
“令泰山也是难得,现如今这样为民请命的律师可是很少了!”林杰见这话奏效了,便又说了些奉承话。
沈玉汝倒是没怎么高兴,他的脸上隐隐露出讽刺之色,说:“什么为民请命,不过是借着这趟东风,想成就自己的事业罢了。”
林杰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没说话。白领侦道:“是不是为民请命都不要紧,不过他这么搞,不会跟人结怨么?”
“呵,他也是根老油条,这点保身的意识都没有?也难为他打了那么多得罪人的官司。”看来沈玉汝尊重岳父远不如尊重自己的父母,他说这话,带着一口吹冷风的语气。
“听说刘市长,这次请了蓝家出面来调停,怎么,令泰山竟然不卖这个面子?”林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内幕,企图从沈玉汝手中换来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刘市长请谁调停我不知道。毕竟我沈家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他蓝家势力再大,也是个捞偏门的。刘市长堂堂公务员,却去求这些捞偏门的来替他说情,不管我岳父卖不卖他这个面子,他的脸也丢尽了。”
白领侦冷冷一笑,“沈家公子倒是懂得洁身自好的道理,希望您能永远跟公门中人保持距离,也别着了那些偏门的道。”
沈玉汝这话说的真怪,谁不知道蓝家才是H市的一方霸主?就连林杰他们家,祖上也是跟着蓝家混,当了个二把手,才有今天的财势。沈玉汝左一个“捞偏门”,右一个“捞偏门”,难道是看着这太平盛世,料定那蓝家没手段了?这可不像在日常在商场上拼杀博弈之人能说出来的话。若是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地方,有能耐有手腕,心狠手辣的人多可以上位,但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H市,强龙难压地头蛇。谁要是不懂得夹起尾巴做人,谁就会跌得很惨,难道沈玉汝不懂这个道理?
“嗯——多谢白警官赐教,我必定洁身、自好。”沈玉汝抿了一口酒,转身离去。
林杰见他们搭了这么多讪,一句重点也没扯出来,沈玉汝就这么走了,有点着急,想去挽留,被白领侦一把拦住了。
“不用了,”白领侦面无表情道。
“那怎么办,我怎么跟我爸说?”
“你看他那个样子,我一提蓝家,他就把脸拉下来了——恐怕刘家那儿子凶多吉少。”白领侦想到了刘市长那儿子,好像马上要大学毕业了吧?不久前还请他们局长喝酒,白林二人也在一旁作陪,听见那刘市长说,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又不争气,想让他光耀门楣是不行了,要是能在市局给他谋个差事,刘某感激不尽。
可惜那句“刘某感激不尽”还没说出去多久,他儿子就在大街上醉驾,撞死两个人然后逃逸。本来事情还可以拦,虽然媒体跟的紧,“醉驾”的话题却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惜偏偏被害人的代理律师是那个陆成文,此人专门以这种话题博人眼球,碰到“官二代富二代”的案子就如饿狼扑虎,这次对刘公子的案子也是咬住了就不松口,法庭上激烈辩论之余还鼓动媒体大造舆论之势,把个刘市长焦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刘市长处处通关节,但毕竟是宁惹权贵,莫招小人,大多数人都像沈玉汝一样,只是隔岸观火,最后那老刘不知道怎么说动了H市势力最大的蓝家,出面调停了两句。不过在大家的眼里,蓝家也是树大招风,被逼无奈才面前出面,这个面子是卖不卖都可以。刘家人何去何从,说白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本来也能猜到是这个结果,不知道你爸为什么还差你来问这个话。”白领侦在餐桌旁晃悠,用手去拨弄那些切得整齐漂亮的水果和蛋糕。
“那刘家求了小蓝,小蓝答应给人家要一个死缓,不知道能不能成。”林杰解释道。小蓝说的是蓝家的儿子,现在是少当家。
“我说呢,这么个烂摊子,怎么蓝家会接下来了,原来是小蓝拿的主意。”
“他也许有他的打算吧,小蓝也不是那种理不清事的人。”林杰替自家兄弟辩解。
“死缓啊……”白领侦喃喃道,“这么个模棱两可的事情,不如直接等一审判决呢,反正还可以上诉。上诉改判的也不少啊。”
先用一审来应付舆论,再拖上一拖,然后再上诉。舆论这个东西也跟带兵作战一样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多东西都经不起一个“拖”字,毕竟事不关己,时日久了,兴趣也就淡了。二审再改判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刘市长天天打电话过来问,我爸是烦了,想给个说法应付过去。”林杰说着说着话,也觉得肚子饿了,就去那长长的桌子上取些食物来吃。
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宾客渐渐散了,白领侦和林杰也该下班了。法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休庭,等下周再开庭。消息一出,舆论界又是一片哗然。
白领侦微微摇头。不知道这一个星期,刘市长和夫人该受怎么样的煎熬呢?虽然他们也并非善类,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又骂那刘家公子不争气,白白害了两条人命不说,不知道还牵动了道上多少人事,就是白领侦他们局里也不好做。再说那刘市长,被儿子一拖累,仕途不知道会受怎样的影响。只是赔钱就不知道要赔多少,没被反贪局盯上算他幸运,要是被盯上了,肯定又跑不了一个双规,要是市长换了人,又要劳动多少门户奔走打点呢……
林杰是没白领侦那么婆婆妈妈,他看到宴会散了,一心想着可以回去开他那辆新小跑到处兜兜转转,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荡漾开去。
白色的警车跑在依旧繁华不减的市中心大道上,天色渐晚,暑气进褪,路上星星点点亮起了万家灯火。他们也没回警局,直接回家了。
九华区两大高等住宅区,便是浮华路和承德苑,浮华路具是商贾政要,承德苑则住军、警、文、医。依山而建的承德苑,看上去不胜低调。丛丛树木掩映之下,依稀可见一栋栋二层小楼,都是白砖白瓦,黑窗黑栏,楼前都是小小巧巧一个院子,大多长着参天的树木。
白林两家相去不远,林杰在自家门前把车停了,白领侦便下车往家走去。路上三三两两的老人正在散步,应该是刚吃了晚饭。领侦看见一个老人摇着蒲扇在那里走,心里觉得奇怪,刚刚六月的天气,傍晚还很凉快,怎么早早的就拿了蒲扇?然后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这里树木茂密,蚊子太多吧。于是也不想了,低着头只是走。
白领侦跨进家门,早有热腾腾的饭菜在桌上等着她了。爸爸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刘某某肇事案休庭”的新闻。
“我回来了。”白领侦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