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偷偷看,偷偷望,佢带泪暗悲伤。我半带惊惶,怕驸马惜鸾凤配,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台上,帝女花悲悲切切,莫太太摇着扇子和郑太太咬着耳朵。
“这些词我大半听不懂,就觉得怪悲凉的。”
郑太太是典型的岭南美人,椭圆脸大眼睛,三层的眼皮儿,甜蜜蜜的糖醋小排,伶伶俐俐地笑着:“都说这俩是名角,别看我是潮州人,并不喜欢的。”
两位太太正说这话,就见莫明挎着一位女子走过来。
郑太太忙一推莫太太:“快看你家莫先生。”
这语气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惶恐。莫太太本来是柳眉倒竖,直到俩人走近了,惊喜地冲过去,搂住那女子又叫又跳像是小孩子:“苏姐姐,天啊,真的是你,哇,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任何变化,叫我看看。”
说着身后去捏那女子的粉腮,那女子笑道:“莫名其妙,管管你老婆。”
莫明摇头:“这可不怪我,还不都是你宠得她。”
莫太太笑嘻嘻地,脸上是娇羞的少女神态:“嘿嘿,苏姐姐,我好想你啊。”
苏三看袁晨一张粉白的脸,眼睛亮晶晶的,还有过去的娇憨模样,转头对莫明道:“嗯,看来晨晨这些年过的不错,你养的蛮好。“
“自己的老婆当然要疼了。”莫明指着门口道,“其实今天你还有位故人?”苏三面露不解。
莫明解释道:“就算是一面之缘的故人吧,他往常提起你,当年如不是你忽然失踪落水,恐怕他就在监狱里了。”
苏三心里微微一颤:“郑医生?”
莫明点头:“不错,昔日的郑医生,现在港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郑爷。”
旁边的郑太太闻言惊诧地问:“咦,这位小姐和我家荣华很熟?”
莫太太拉着她的手低语道:“你看我阿姐能有多大年纪?”
“你阿姐?哎呦,莫太太,你不要逗我玩的啦。”郑太太是死活不相信。
莫太太含笑:“我记得苏姐姐比我大七岁还是八岁来着。”她说着看向苏三,“姐姐,是七岁还是八岁?”
“八岁啦,你被莫名其妙拐走那年才十六。”
她打趣莫氏夫妇。
莫太太双手捂住脸:“什么叫拐走嘛。”
大家坐下,莫明在苏三耳边低语:“当然,老郑的发迹和我也有关。”
“嗯,你们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我只管吃喝玩乐周游时间管管闲事。”
“忙着周游世界却二十多年才来看看我,你不够意思。莫不是你家那位……”
“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彼此是独立的,他不是我家的。莫名其妙,我发现你可真是老了,怎么这么能唠叨呢。”莫明哈哈大笑,“这么多年听不到你训我,这心里还怪痒痒的。”
这时门外一个黑衣男子出现,他穿着中式的褂子,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一进来就抱拳:“莫兄我来迟了。”
“来迟了不打紧,苏小姐也是才到。”苏三看向郑荣华,二十多年前那个面容模糊的青年医生渐渐鲜活起来。
在苏三面前,昔日的郑医生有一点拘谨,毕竟,在往昔岁月中,他曾经和她站在对立面,他是凶手,若非阴差阳错,很有可能就被她发现了的。
“苏小姐,别来无恙。”
郑荣华百感交集。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和苏三知道这一声有多沉重。
“郑先生,好久不见,看来你们都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郑荣华笑道:“我以为苏小姐会怪我。”
苏三摇摇头:“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广东不有句老话,食得咸鱼抵得渴。郝小姐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必将为此付出代价,而郑先生,今天的荣华富贵得来的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一见你便能感觉到铁血的味道,你比过去斯文中多了一些刚毅和凌厉。”
“刀剑枪口上讨生活,总算命大。”他看了莫明一眼,“多亏莫先生照顾我。”
莫明哈哈笑道:“大家一起发财哈哈。”
苏三知道,莫明现在几乎控制了大半个港岛的娱乐业,这是个日进斗金的年代,他家院线的电影一部部上,钱打滚的往包里钻。
重新落座。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台上的剧继续唱起来。
郑先生忽然喊道:“停,这都唱的什么,换。”
他太太急忙过来劝说:“当着莫先生苏小姐,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换一个,喜庆的,搞得什么悲悲戚戚。”
袁晨则一拍手笑道:“郑先生说的极是咱们听大闹天宫吧。”
莫明笑道:“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啊。苏苏你听什么。”
苏三一摊手:“我?我是戏盲,一点不懂这些,当年……他就笑话过我的。”
于是还是顺着袁晨的心,锣鼓锵锵锵热闹开场,大闹天宫。
苏三看了看脸色有点严肃的郑先生,低声问:“怎么,有感而发?”
郑先生叹口气:“我来的晚一会,是因为刚有人告诉我,她死了。”
莫明则满头雾水:“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谁死了?”
“好好听你的戏,我们认识的一个故人,你不晓得的。”
苏三将莫明转过来的脸又扳回去。莫明身后的跟班睁大眼睛吗,不相信地看着这一切。他是跟着莫少将撤过来的旧人,从未见过少将对女人这么和气过,就算夫人平时看着也是宠着的,可就是她也不敢这么对少将说话。
“她欠的债也还清了。”苏三叹口气。
“还清了吗?”郑先生自言自语,随后笑了一下,“这些年我一直想,如果当初没有先走一步,你会怎么对我?”
苏三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不止一个人说我圣母,也许是念着华小姐和华先生可怜,劝他放你一马?也许忽然大义凛然要为艾尔莎讨个公道,人啊,难说。”
郑先生点头:“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喜欢怀旧,我总想起那次航行,蓝天白云追逐着邮轮的海鸥,谁也想不到那是一次死亡之旅。是我亏欠了你们,害的你们好好的旅行最后泡汤。”
苏三笑道:“人生有大把时光等待挥霍,我不在乎那点得失。只是你当初装的太像,虚与委蛇的劲把我气的要死呢。”
郑先生哈哈大笑:“能把你气到是我的荣幸,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敬酒赔罪了。”
从始自终,他们都没提那整起案子最让人无法接受的那点——艾尔莎被辱尸。
也许这是斯文有礼的郑先生最想忘记事情。
苏三知道,无论郑先生外表多么平静有礼貌,他的内心有一座邪恶的火山。
那火山当年在邮轮上爆发过,后来又在港岛爆发,凭借散兵游勇打下这么大天下,骨子里的残忍和嗜血成性是不容置疑的。
往事已经是往事,何必再去苦苦追究。
至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不是吗?
花开花落又一年。
“却怎生闹吵吵把刀枪列?
有谁敢把俺挡拦者!
挡着俺呵,
管叫恁棒下身亡,目前命绝,
恁休逞雌黄口,卷澜舌!”
台上,孙猴子挥动金箍棒舞的正欢,袁晨不住拍手叫道:“苏姐姐快看……”她马上40岁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是一副小儿女姿态。莫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莫见怪莫见怪。”苏三点头:“莫名其妙,你这命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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