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严嵩等人在离开干清宫后不久。
朝廷大军攻陷海龙屯,播州宣慰使杨烈被杀,其家眷、亲属以及相关人等,皆被朝廷以谋逆的罪名处置这一消息,很快便流传了出去。
此消息一出,很快便在京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官员,亦或者是平民百姓,都开始就此事,煞有其事地讨论了起来。
夜晚,裕王府。
朱载坖自然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
随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召集众人,齐聚裕王府,用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此刻,书房内,只见朱载坖坐于主位上,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真是没想到,朝廷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平定了播州!”
待朱载坖的话音落下,只见一旁的高拱接过话茬,出言解释道。
“殿下,朝廷在正式出兵播州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被朝廷牢牢占据,此战又焉有不胜之理?”
一旁的张居正听闻高拱此话,也是颇有感慨,紧跟着补充道。
“陛下此番,用人也颇为讲究,任用湖广巡抚冯岳,作为大军的统帅!”
“朝野上下,没有人比冯岳更了解西南一地的土司情况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因为如此,朝廷方才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平定播州!”
朱载坖在听完高拱和张居正的这番话后,脸上浮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这时,只见徐阶轻咳两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咳咳,诸位,在下有一样东西,想要给大家看看!”
徐阶说完,便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早先被刑部那边,压下来的案件卷宗。
在那份案件卷宗内,记录有马宁远未经允许擅自调动卫所士卒,踩踏秧苗,并闹出人命的案件经过!
一旁的高拱见此情形,脸上顿时浮现出狐疑之色,旋即,只见其看向徐阶,紧跟着开口道。
“徐阁老,拿给我看看吧!”
“嗯。”
徐阶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旋即将手上的那份案件卷宗,递交到了高拱的手中。
随后,只见高拱从徐阶的手里接过案件卷宗,开始仔细浏览了起来。
待高拱将卷宗的内容浏览完毕后,顿时怒不可遏,只见其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
“真是混账,一个小小的杭州知府,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居然敢擅自调动卫所士卒,踩踏秧苗、草菅人命,这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我明天就叫人上疏,弹劾这个马宁远!”
徐阶将高拱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顺势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出言劝慰道。
“肃卿兄,冷静,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况且,咱们现在不就是在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此事吗?”
“是啊,高阁老,徐阁老说得有道理,眼下咱们确实应该冷静下来,不可自乱阵脚啊!”
在徐阶之后,一旁的张居正也紧跟着应和道。
在徐阶和张居正的劝诫之下,高拱的情绪总算是得以平复下来。
在这之后,只见张居正将目光转向高拱手中的案件卷宗,出言请求道。
“高阁老,能否把这份案件卷宗,拿给在下看看?”
“喏,拿去吧!”
高拱说完,便将手上的那份案件卷宗,递到了张居正的手中。
张居正在从高拱的手中接过案件卷宗后,未作丝毫犹豫,当即将其翻开,开始浏览起了上面的内容。
这份案件卷宗内,记录有先前在推动改稻为桑时,杭州知府马宁远,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调动卫所士卒,踩踏秧苗,闹出人命的全过程!
尽管在那份案件卷宗内,已经对马宁远的行为,做了极大的修饰,并将绝大部分的过错,都推到了村民们的身上。
但当张居正看到那些冰冷的文字时,还是不由得感到心头一紧。
待张居正将其中的内容,浏览完毕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坐于主位的朱载坖见此情形,将目光从张居正的身上收回,出言吩咐道。
“拿给孤看看吧!”
随后,只见朱载坖从沉默不语的张居正手中,接过案件卷宗。
当朱载坖看见卷宗上所记录的案件经过时,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心中升腾而起。
其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案件卷宗,由于太过于用力,导致指节都有些发白。
良久,只见朱载坖回过神来,在环视一圈后,沉声道。
“严党果真是祸国殃民,咱们绝对不能就此事袖手旁观,一个小小的杭州知府,居然如此有恃无恐,草菅人命!”
朱载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高拱,也紧跟着表明了态度。
“嗯,殿下说得没错,咱们绝对不能就此事袖手旁观,咱们得替那些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一旁的张居正见此情形,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只见其皱了皱眉,紧跟着开口道。
“要知道,这个马宁远可是胡宗宪的学生,而胡宗宪过段时间,就会被调任至京城任职,这样一来,会不会……”
张居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高拱,愤愤不平地打断了。
“哼,胡宗宪如此公忠体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
一旁的徐阶对于高拱的这句话,也是深表认同,紧跟着感慨道。
“唉,是啊,胡宗宪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可是不小啊!”
“别的暂且不谈,在这之前,东南沿海一带的局势,全靠他一个人撑着,这眼看着要被陛下调回京城任职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坐于主位的朱载坖见此情形,在思衬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纵使如此,咱们也不能够放任此事不管,想想那些为了保护秧苗,而被马匹踩踏而死的百姓吧!”
“说不定,胡宗宪本人,从头到尾对此事并不知情,咱们这样做,也是让他早点看清楚他的这个学生,以免栽更大的跟头!”
待朱载坖的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徐阶回过神来,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嗯,裕王殿下说得有道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咱们得趁此机会,替那些饱受严党欺压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高拱闻言,并未着急表态,此刻的他,陷入了纠结之中。
一方面,他对于胡宗宪颇为敬重,不愿意看到他被牵连进这件事中,耽误大好的前程。
但另一方面,每当高拱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不自觉地回想起,卷宗内所记载的整件案子的经过。
最终,在犹豫许久后,只见高拱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斩钉截铁道。
“嗯,徐阁老说得有道理,咱们的确不能够放任此事不管,不管是谁,做错了事,就得因此付出代价,就算他是胡宗宪的学生也一样!”
在这之后,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了迟迟未曾表态的张居正,等待着他的回应。
迎着众人的目光,只见张居正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满是歉意地看向徐阶,开口道。
“徐阁老,此事太过于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请允许在下回去好好想一想!”
徐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因此,他的脸上并未浮现出丝毫的不快之色,而是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开口道。
“嗯,的确,此事关乎重大,确实应该好好斟酌一番!”
徐阶在说完以后,又分别看向一旁的朱载坖以及高拱,继续道。
“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大家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吧!”
张居正听闻徐阶此话,脸上适时浮现出感激之色,旋即看向徐阶,转而开口道。
“多谢徐阁老!”
随后,只见张居正从座椅上起身,向坐于主位的朱载坖辞行。
在这之后,张居正没有丝毫停留,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出裕王府以后,只见张居正抬起头来,看向夜空中挂着的满天繁星,无声自语道。
“这件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啊!”
随后,张居正便乘上轿子,向着自己在京城内,所居住的宅邸方向行进。
……
一路上,张居正都在思考,徐阶这样做的目的。
“话说徐阶,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将那份早先被刑部那边,压下来的案件卷宗翻出来呢?”
“他有什么目的,难道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击一下严党吗?”
当张居正所乘坐的轿子,行进到距离他所居住的宅邸,不远的地方时。
张居正下了轿子,背着双手,在路上缓缓踱步,而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负责护卫其安全的侍卫,正在观察着周边的一举一动。
至于徐阶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张居正从来就没有信过一个字,他徐阶和严嵩一样,心中从来就没有过百姓!
既然如此,又何谈为百姓讨回公道一说呢?
在张居正看来,徐阶和严嵩是一丘之貉,眼下,徐阶之所以想方设法地扳倒严党,则是为了取而代之!
日后一旦徐阶掌权,那么他肯定是第二个严嵩!
“马宁远、胡宗宪、高翰文、郑泌昌、何茂才、张润德、严世蕃、严嵩……”
只见张居正眉头紧皱,在心里默念着,到时候这件案子,可能会牵涉到的人。
“一旦马宁远的这桩案子被捅出来,首当其冲遭到牵连的,便是他的老师胡宗宪,再然后,就是高翰文、郑泌昌、何茂才三人!”
“然后,刑部侍郎张润德也难辞其咎,在这之后,严嵩父子也将难逃干系!”
“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了说,这是草菅人命、无法无天,往小了说,无非是在推行改稻为桑的过程中,死了几个百姓罢了!”
“仅凭这桩案子,还远远扳不倒严嵩他们,况且,这桩案子还牵扯到了胡宗宪,到时候陛下那边,可能会亲自下场!”当张居正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门口的小厮见张居正回来,纷纷向其恭敬行礼道。
“老爷!”
“嗯。”
张居正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进入了宅邸之中。
在进入宅邸之后,张居正并未着急回房间休息,而是来到了在院内种植的,几棵长势喜人的枸杞树面前。
看着其繁茂的枝叶,张居正的大脑飞速运转。
“既然徐阶明知道,凭借这桩案子,扳不倒严嵩他们,那他为什么还要当众拿出案件卷宗,难不成,他有别的什么目的?”
在顺着这个方向思虑许久后,张居正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答案,随后,一阵困意袭来,张居正决定暂时先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还是早点休息吧,这件事情明天再说!”
……
另一边,紫禁城,吕芳的住处。
天上星光点点,繁星密布,宛若夜明珠一般,闪耀着冷艳的光芒。
冯保在结束司礼监那边的当值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吕芳的住处等候。
冯保的影子,也在由灯笼所散发出的,橘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颇为清晰。
虽然在夜晚的时候,温度相较于白天有所降低,但天气仍旧是酷热难当,因此,很快,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冯保的额头上滚落而下。
而冯保也时不时地用衣袖,擦拭从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尽管天气炎热,外加上有蚊虫的侵扰,但冯保却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冯保的心里十分清楚,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必定会引起干爹吕芳的不满!
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向吕芳解释清楚,这背后的缘由,并顺带着打消他的怀疑。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冯保的视线内,总算出现了那个他期盼已久的身影。
随后,只见冯保面色一喜,当即迎了上去。
冯保在来到吕芳面前后,态度异常恭敬,俯下身体,轻唤了一声。
“干爹!”
吕芳见来人是冯保,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些许的意外之色,随后,只见吕芳将冯保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哦,冯保,都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给干爹一个下马威的?”
“哪里,哪里,干爹说笑了,孩儿此番过来,便是专程前来见您的!”
冯保听闻吕芳此话,脸上顿时浮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连忙出言解释道。
吕芳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将目光从冯保的身上收回,出言吩咐道。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干爹,这……这里人多眼杂,到时候恐怕会……”
冯保闻言,脸上适时浮现出为难之色,小心翼翼地向吕芳请求道。
“嗯,既然如此,那随干爹来吧!”
吕芳听闻冯保此话,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在前面引路,冯保见此情形,不由得心头一喜,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吕芳的脚步。
在进入房间以后,吕芳环视一圈,在确认房间内的物品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后,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坐于主位,而冯保则是抢先一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吕芳倒了一杯茶水。
在这之后,只见冯保双膝跪地,十分恭敬地将茶递到吕芳的面前。
“干爹,请喝茶!”
“嗯。”
吕芳闻言,在上下打量了冯保一番后,方才将茶杯接过,轻啜一口。
冯保见吕芳从自己的手中,接过了茶杯,整个人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自道。
“既然干爹愿意接过这杯茶,则意味着,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冯保如此想着,心情也愈发雀跃,就在这时,吕芳那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
“冯保,说吧,找干爹有什么事?”
“干……干爹,孩儿主……主要是想解释一下,白天发生的那件事,孩儿并不是故意……”
冯保闻言,脸上满是慌乱之色,只见其抬起头,看向吕芳,支支吾吾道。
“冯保,你不必向干爹解释什么,这可都是你的造化啊!”
吕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随后,只见其从座椅上起身,亲自将冯保从地上扶起。
冯保看着吕芳脸上挂着的和煦笑容,脸上的恐慌之色更甚,由于太过于恐惧,导致冯保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随后,只听‘扑通’一声,刚被吕芳亲自从地上扶起的冯保,又跪在了地上。
“干……干爹,您听孩儿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正好轮到孩儿在司礼监当值,然后……”
吕芳眼见冯保叙述的内容,与自己早先所得到的消息,并无太大出入,看向冯保的眼神也逐渐缓和下来。
待冯保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叙述了一遍后,略带心虚地抬起头,看向吕芳,小心翼翼道。
“干……干爹,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
“嗯,干爹知道了!”
吕芳闻言,将目光从冯保的身上扫视而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冯保明显没有预料到,吕芳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其不由得怔楞了片刻,鼓起勇气,向吕芳确认道。
“干……干爹,您不怪罪……”
“哦,怪罪什么?”
吕芳听闻冯保此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不……不,没、没什么,是孩儿说错了话,还请干爹责罚!”
冯保见此情形,连忙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肚子,低下头,颇为羞愧地开口道。
吕芳似乎是猜出了冯保心中所想,点了点头,紧跟着开口道。
“嗯,责罚就不必了,正如干爹先前说过的,这一切,都是伱的造化!”
冯保闻言,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其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吕芳摆了摆手,出言打断了。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尽管吕芳的语气分外平和,但是冯保却仍然从中听到了不容辩驳的意味。
想到这里,冯保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只见其俯下身体,向吕芳恭敬行礼道。
“是,干……干爹,孩儿这就告退!”
“嗯。”
吕芳闻言,将目光从冯保的身上收回,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
在这之后,冯保便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吕芳的住处。
待冯保离开以后,只见吕芳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来到门口。
吕芳看着冯保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戏谑之色,只见其摇了摇头,无声自语道。
“冯保啊冯保,你还是欠缺了一点火候啊!”
“干爹也不是非要在掌印太监的位置上坐到死,等干爹替陛下办完该办的事,就由你来接班吧!”
随后,只见吕芳收回目光,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的神色。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干清宫外,太阳慢慢西斜,余晖洒落天边,天空中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橙色,又逐渐散去,晚霞慢慢地占据了整片天空,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带来些许凉意。
干清宫内,待嘉靖将司礼监那边送来的最后一封奏疏,浏览完毕后。
只见一直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上前一步,恭敬禀报道。
“陛下,这是由蓟辽总督杨选,给您写的亲笔信!”
吕芳说完,便从袖中,将一封书信取出,并恭敬递交到嘉靖的面前。
“哦,杨选?”
嘉靖说完,便从吕芳的手中,将书信接过,并开始仔细浏览了起来。
良久,只见嘉靖将手中的书信放至一旁,轻笑一声,紧跟着开口道。
“嗯,杨选干得不错,不仅协助札萨克图汗,平定了部落中的叛乱,而且还完成了朝廷既定的战略目标,顺利将察哈尔部落,纳入到了我大明的控制之下!”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转过身来,看向吕芳,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这样,吕芳,在原定的赏赐之上,再额外追加一些赏赐,多送给他一些金银珠宝!”
“也可以从朕的内帑中挑选一两样宝物送给他,另外,那些参与此次战役的将士们,也不要亏待了!”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神色一凛,沉声应道。
“遵命,陛下,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