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礼部。
此时,值房内,李春芳正份外专注地浏览着,由察哈尔部新任大汗阿木台派遣的使者,递送给皇帝的贡表。
在阿木台成为察哈尔部新任大汗不久,就向朝廷派来了使者,表示愿意臣服大明。
皇帝在与内阁进行商议以后,决定册封察哈尔部新任大汗阿木台为顺义王,并向察哈尔部那边派去了使者。
由于在这之前,双方已经互相通过气,因此,眼下只需要将外交上的流程走完即可。
作为察哈尔部新任大汗,以及大明顺义王的阿木台,在收到大明的照会以后,便正式派遣使者向大明送来贡表,以表自己的臣服之意。
贡表的内容为:“北狄新封顺义王阿木台谨叩头百拜奏谢,大明仁圣皇帝陛下。”
“方今普天率土,天朝皇明为尊,实上元之天子,为华夷之正主,九夷八变,各受封贡。”
“臣等生于北番,不知臣礼,近岁各部落被奸人诱引,坐失扶赏,臣等生齿日多,衣用全无,段布难得,因前任大汗土买罕唆使,入边作歹,随常抢掠些许,人马常被杀伤。”
“近岁,气温骤降,冬春人畜难过,实臣罪恶自取,臣蒙万岁天恩,痛心内附,誓不敢再各挠其边,自取天诛,臣情愿拜受封职,永为藩夷……”
待李春芳将贡表中的内容悉数浏览了一遍以后,将其放至一旁,呢喃自语道:“嗯,本官待会儿得亲自去干清宫一趟,将这份贡表,以及礼物清单,交由陛下过目!”
其实像这等小事,本不需要劳烦李春芳这位礼部尚书,他只需要在确认贡表无误后,按照流程,派遣下属将其送至内阁即可。
不过出于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以及刷存在感的考虑,李春芳还是决定由自己亲自跑一趟。
毕竟,再过不久,他就将正式入阁,成为内阁阁臣。
趁着这个时间,多在皇帝的面前表现自己,准没差错。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李春芳的思绪。
李春芳见此情形,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方向,出言吩咐道:“进来!”
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
随后,一名胥吏走了进来。
那名胥吏在进入值房以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李春芳所在的方向,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禀尚书大人,徐大人在外求见!”
李春芳听闻此话,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嗯,本官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是,尚书大人!”
那名胥吏闻言,在向李春芳躬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不久后,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礼部侍郎徐学谟迈步进入了值房。
徐学谟刚一进入房间,便向李春芳拱了拱手,恭敬道:“下官见过大人!”
“嗯。”
李春芳闻言,瞥了徐学谟一眼,挑了挑眉,一脸好奇地询问道:“叔明,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向本官禀报吗?”
迎着李春芳的目光,徐学谟未作丝毫犹豫,当即低下头,沉声禀报道:“禀尚书大人,下官按照您先前的吩咐,已经将察哈尔部那边派来的使者,尽数安置在了会同馆。”
在从徐学谟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只见李春芳的脸上浮现出赞许之色,点了点头,出言勉励道:“嗯,干得不错。”
徐学谟听闻李春芳此话,脸上满是自谦之色,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哪里,下官只不过是遵照大人的命令行事而已。”
李春芳对此未作置评,在沉吟片刻后,将目光从徐学谟的身上收回,紧跟着吩咐道:“本官接下来要去干清宫一趟,将贡表以及礼物清单交由陛下过目。”
“礼部这边就暂时由你负责了。”
“遵命,尚书大人!”
李春芳的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的徐学谟神色一凛,沉声应道。
待李春芳将贡表以及礼物清单收好以后,便踏上了前往干清宫的路途。
……
紫禁城,干清宫。
此时,嘉靖正坐于龙椅之上,听取着来自吕芳的汇报。
“启禀陛下,察哈尔部派来的使者,都已经被安置在了会同馆内。”
“嗯,朕知道了。”
嘉靖在从吕芳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雕刻的龙头,略带感慨地说道:“南倭北鞑尽除,从今往后,我大明的边疆,将再无战事,老百姓也能够过上安生日子了。”
一旁的吕芳见此情形,当即上前,拍起了嘉靖的马屁:“陛下,奴婢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陛下才是,正是由于陛下您励精图治,方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在思衬片刻后,自顾自地说道:“不,这还不够,朕要让这天下的百姓,不再忍饥挨饿。”
“等朕派出去环球航行的船队找寻到红薯、玉米这两种作物以后,这一构想,很快就会实现了。”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满是笃定的神色。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导引太监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进入了干清宫。
导引太监在进入干清宫以后,便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低下头,恭敬禀报道:“启禀陛下,礼部尚书李春芳在外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导引太监的身上扫视而过,出言吩咐道。
“遵命,陛下!”
在得到具体吩咐以后,导引太监未作丝毫停留,当即迈步离开了干清宫。
干清宫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干清宫,李春芳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期盼之色。
就在这时,只见先前进去通报的导引太监,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来到李春芳的面前,笑吟吟地说道:“李大人,陛下在里面等您,您可以进去了!”
“嗯,劳烦公公了!”
李春芳听闻此话,当即回过神来,向导引太监拱了拱手,以表明自己的谢意。
导引太监听闻李春芳此话,当即低下头,一脸恭敬地说道:“李大人言重了,这无非是咱家的份内之事罢了,往后还望李大人多多关照才是啊!”
“公公说笑了。”
“李大人,您还是快点进去吧,别让陛下那边等急了!”
“嗯,有劳公公了。”
在应声后,只见李春芳收敛心神,然后拾阶而上,迈步踏上了干清宫的阶梯。
……
刚一进入干清宫,李春芳便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李春芳的身上扫视而过,略微颔首后,紧跟着吩咐道。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李春芳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随后,只见其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贡表以及礼物清单,将其高高举过头顶,沉声道:“启禀陛下,这里便是察哈尔部使者遣人送来的贡表,以及礼物清单。”
“另外,那些使者已经被妥善安置在了会同馆。”
嘉靖听闻李春芳此话,点了点头,颇为随意地应了一声:“嗯,不错。”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见此情形,不等嘉靖吩咐,当即上前,从李春芳的手中接过贡表以及礼物清单,然后分外恭敬地递交到嘉靖的面前。
“陛下!”
“嗯。”
嘉靖在应声后,从李春芳的手中接过贡表,开始浏览起了上面的内容。
“北狄新封顺义王阿木台谨叩头百拜奏谢,大明仁圣皇帝陛下。”
“方今普天率土,天朝皇明为尊,实上元之天子,为华夷之正主,九夷八变,各受封贡。”
“臣等生于北番,不知臣礼,近岁各部落被奸人诱引,坐失扶赏,臣等生齿日多,衣用全无,段布难得,因前任大汗土买罕唆使,入边作歹,随常抢掠些许,人马常被杀伤。”
“近岁,气温骤降,冬春人畜难过……”
待嘉靖将贡表中的内容尽数浏览完毕后,将其放至一旁,轻笑一声,一脸感慨地说道:“这个阿木台,推脱起罪责来,还真是一把好手啊!”
在感慨完毕后,嘉靖又顺势拿起一旁的礼物清单,草草瞥了两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做完这些以后,只见嘉靖看向李春芳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朕先前说过,等过一段时间就让爱卿正式入阁,朕觉得,是时候了!”
嘉靖说完,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吕芳,出言吩咐道:“吕芳,传朕的旨意,从即日起,加封礼部尚书李春芳为华盖殿大学士,入午门,值文渊阁!”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听闻此话,当即低下头,毕恭毕敬道:“遵命,陛下!”
尽管已经在心中预想了无数次,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李春芳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随后,只见李春芳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微臣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听闻李春芳此话,在略微颔首后,紧跟着开口道:“朕希望爱卿日后能够实心用事,多做一些有利于江山社稷,以及黎明百姓的好事!”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李春芳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坚毅之色,沉声应道。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目光收回,摆了摆手,如此吩咐道。
“嗯,朕接下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先下去吧!”
“遵命,陛下,微臣这就告退!”
李春芳在向嘉靖躬身行礼后,便迈步离开了干清宫。
待走出干清宫以后,李春芳的脸上满是踌躇满志的神色。
他达成了一直以来的夙愿,顺利入了阁,往后能够直接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当中。
朝中的文武百官见了他,都得停下来,尊称一声阁老。
在回去礼部的路上,李春芳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李春芳知道,再过不久,自己正式入阁的这一消息,便会传遍朝野。
另一边,干清宫内。
待李春芳离开以后,只见嘉靖转过身来,看向侍候在一旁的吕芳,出言吩咐道。
“吕芳,你亲自去内阁一趟,让内阁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另外,再顺道替朕看看情况!”
“遵命,陛下,奴婢这就前去。”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吕芳神色一凛,不假思索地应声道。
……
紫禁城,内阁。
此时,内阁中安静异常,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纸张翻动时的‘沙沙’声。
众人正如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由胥吏送来的奏疏。
只不过,内阁中有一把椅子,一直是空着的,而原本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内阁首辅严嵩。
距离严嵩告病在家,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而众人也逐渐习惯了严嵩的缺席。
在将手上那封奏疏处理完毕以后,只见徐阶将手上的毛笔放下,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四肢,并顺势端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轻啜一口。
恰巧,徐阶的目光,从那把空着的椅子上扫视而过。
“严嵩啊严嵩,由察哈尔部新任大汗阿木台派来的使者,已经到达京城了,等我完成了这件事,就正式上疏,请求陛下罢免你内阁首辅的职务。”
“你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会踩着你的尸体,登上内阁首辅的宝座!”
徐阶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快意。
就在这时,从内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只见一名胥吏快步走了进来。
那名胥吏在进入内阁以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低下头,毕恭毕敬道:“禀阁老,吕公公在外求见,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哦,知道了,让吕公公进来吧!”
在从胥吏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徐阶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
“是,徐阁老!”
那名胥吏闻言,在应声后,未作丝毫犹豫,当即迈步离开了内阁。
等到那名胥吏离开以后,内阁中才恢复了些许“生气”。
此时,众人都不免有些好奇,皇帝在这个时候,让吕芳来内阁干什么。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多时,在先前那名胥吏的引领之下,只见吕芳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进入了内阁。
“见过吕公公!”
吕芳进入内阁以后,众人在徐阶这位内阁次辅的引领之下,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向吕芳躬身行礼道。
吕芳的脸上仍旧跟以往一样,满是和煦的笑容,出言应和道:“诸位不必如此客气,咱家这次过来,主要是替陛下转告诸位一件事的。”
众人听闻吕芳此话,脸上的好奇之色更甚,毕竟,能够让吕芳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跑一趟的,绝对不是小事。
迎着众人那满是好奇的目光,吕芳在环视一圈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从即日起,加封礼部尚书李春芳为华盖殿大学士,入午门,值文渊阁!”
吕芳的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抛下一颗重磅炸弹一般,很快便在内阁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内阁的众人,已经提前知道李春芳将要入阁的消息,但谁也没有预料到,李春芳会在这个时候入阁。
在得知李春芳正式入阁的这一消息以后,高拱、张居正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对于他们来说,李春芳正式入阁,则意味着内阁中,支持变法改革的人又多了一个,他们的势力将得到很大的增强。
而徐阶在得知李春芳入阁的这个消息以后,脸上满是晦暗莫名的神色。
对于李春芳入阁一事,徐阶原本并不太看重,在他看来,李春芳入阁是早晚的事。
但眼下的情况不同,身为内阁首辅的严嵩,已经告病大半个月了,而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皇帝又宣布让李春芳正式入阁。
“难不成,陛下选在这个时候让李春芳入阁,便是为了借此机会,告诉文武百官,内阁已经没有了他严嵩的位置?”
徐阶越想越觉得可能,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激动之色。
倘若陛下真的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属于自己的时代,很快就要来临了。
不同于徐阶等人的欢呼雀跃,严世蕃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如丧考妣。
他的想法跟徐阶差不太多,认为皇帝是在借着让李春芳入阁一事,向朝中的文武百官宣告,内阁已经没有了严嵩的位置。
严世蕃想到这里,跟不远处的胡宗宪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严世蕃便明白,胡宗宪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既然话已经带到,那咱家就先行一步了。”
眼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只见吕芳收回目光,面向众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吕公公慢走!”
“嗯。”
吕芳闻言,只是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内阁。
等到吕芳离去以后,只见徐阶从座椅上缓缓起身,面向众人,出言提议道:“既然如此,就由咱们内阁,将这一消息,尽快公布出去吧!”
对于徐阶的这一提议,自然无人站出来反对。
……
内阁这边的效率很快,在吕芳离开后不久,有关礼部尚书李春芳正式入阁的这一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朝野。
此消息一出,引得无数官员心生感叹,毕竟,李春芳可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达成了天底下无数读书人的夙愿,顺利入了内阁,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内阁阁臣。
很快,便有官员想方设法地打听起了李春芳的喜好,打算为其备上一份厚礼,好攀攀关系,以求仕途通畅。
还有的官员,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暗含的意味,开始积极准备起来,为往后的前途考虑。
毕竟,距离内阁首辅严嵩告病在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皇帝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让李春芳入阁,其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总之,尽快与严家划清界限,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此时,内阁附近的公告栏。
纵使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公告栏附近,仍旧聚集了一大批的官员。
他们都是在得到礼部尚书李春芳正式入阁的这一消息以后,匆忙赶过来的。
“唉,还是状元郎的名头管用啊,年纪轻轻就入了阁!”
“废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人家李大人可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入阁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话说有人知道,李大人平日里喜好什么吗?”
正当在场的诸多官员对此议论纷纷之际,位于不起眼角落的刑部侍郎张润德脸上,却满是黯然之色。
“唉,为什么陛下会挑这个时候,让礼部尚书李春芳入阁呢?”
“难不成,事情真的如同罗龙文说的那样,陛下是在借此机会向朝野上下表明,内阁中,已经没有了严阁老的位置吗?”
张润德的心里十分清楚,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下严家的这艘船了,只能一口气走到黑。
等徐阶上台以后,自己必定会遭到清算。
“唉,看来回去以后,得交待一下后事了!”
“祸不及妻儿,希望到时候他们能够网开一面吧!”
张润德想到这里,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人群。
除了张润德以外,人群中余下的严党成员,也是一脸绝望。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想着背靠严家这棵参天大树,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但现如今,严家这棵大树倒了,他们这些依仗严家权势的人,势必会遭到牵连。
曾经得罪过的仇家,到时候就像是嗅到鲜血的鬣狗一样,一拥而上,将他们啃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