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一战,始于十月十五。
十月二十三,韩绍一战斩尽蛮族九大真仙,后携始毕九首而归。
到了这个阶段,这场大战其实就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余下的蛮族士卒或四散奔逃、或一心求死,再无战心。
求死者,自然是求仁得仁。
面对在城中憋屈了九天的六万镇辽铁骑,只数个冲锋便全都倒在了冠军城下,被踏成了一地肉泥。
真正让人头疼的,反而是那些慌不择路四散逃逸的蛮族溃军。
往南的那些散兵游勇还好说。
此战开始之前,韩绍就对这种情况有了预料,并做出了相应的布置。
有六扇门缇骑编织的罗网捕杀,再有世族高门在各自地盘留下的力量辅助。
这些散兵游勇根本成不了气候。
更不可能如去年韩绍那般上演一出直捣龙廷的当世传奇。
所以此战扫尾,主要目标还是那些向北奔逃的大股溃军。
草原广袤,想要将之一网打尽,除非上三境不顾一切地出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韩绍给李靖的交代,只有四个字。
【抓大放小】。
集中力量彻底扫灭那些大部族残存的实力。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接下来的北伐更加顺利,还能替后续统治、镇压草原打下坚实的基础。
……
十月二十七。
出城追击蛮族溃军的六万镇辽铁骑,纷至归来。
同时归来的,还有在此战中一直没有露面的一万白马义从。
不出意外,不止是统领这一万白马义从的公孙恂脸色不大好。
就连那些义从将士也是颇有愤愤不平之色。
这也能理解。
他们这些人因为公孙郢的刻意压制,在公孙族地憋屈了这么年。
本以为这一战能够战个痛快。
立下功勋,一逞大丈夫之志不说,还能让他们公孙白马的威名再次威震幽州、响彻天下。
可谁知道从始至终竟只当了个看客,眼睁睁地看着远处冠军城打得热火朝天。
直到最后才捞了点残羹冷炙,用以解馋。
这让他们这些骄傲惯了的骄兵悍将,如何能接受?
只是面对他们的不满,韩绍却是直接无视了。
冠军城下。
韩绍身胯乌骓,一身墨家玄甲,亲自出城数里。
带着大军从四个方向分别归来的李靖四人见状,赶忙舍弃了身后的大军,匆匆策马奔行。
等到了韩绍面前,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天色已暗,君侯亲迎,末将惭愧!”
四将之中,李靖的地位最高。
所以赵牧三人有意落后了他一个身位。
等到他开口之后,才慌忙道。
“冬日酷寒,君侯又何必亲迎?”
高居乌骓马背的韩绍,垂眼看了他们一眼,轻笑着翻身下马。
甲胄一阵铿锵碰撞,韩绍上前将他们扶起,笑道。
“非是来迎你们。”
“本侯是来迎本侯的将士们。”
说完,直接越过李靖四人,迎着那六万身上染血狂奔而来的虎狼铁骑走去。
一阵无声勒马,六万铁骑终于在韩绍面前站定。
一道道目光望着那道顶着寒风的身影,片刻之后,只见那原本挺拔的身影腰杆子一弯,竟向着他们躬身一拜。
“诸君辛苦,本侯恭迎诸君凯旋!”
听到韩绍这话,居于最前列的陷阵营还好,剩下的镇辽将士却很是怔愣片刻。
等反应过来后,顿时响起阵阵惊呼。
“君侯不可!”
“是啊!我等如何当得起君侯如此大礼!”
星夜出城,立于寒风之中迎接他们归来,已经是莫大的礼遇。
他们又怎么能承受君侯如此大礼?
于是一道道身影匆忙下马,单膝跪地。
韩绍起身,目光扫过眼前六万镇辽铁骑,见没有一人再端坐马上,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看来……接掌整个镇辽军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小小的试探之后,韩绍心中彻底安定。
一面示意将士们起身,一面哈哈笑道。
“天色已晚,寒冬酷烈,本侯还在这里堵住诸君的去路,本侯之过也!”
说着,大手一挥道。
“城中美酒、热汤已经备好!只待诸位凯旋功臣开怀畅饮!”
“走!进城!”
“本侯今日与诸君不醉不归!”
听到韩绍这话,一众将士顿时激动不已。
幽北寒冬,冻杀人。
连续数日的追亡逐北,虽然一路势如破竹,却也太过折磨人。
这个时候能饮上一口热水,都是莫大幸事,更何况还有美酒!
想到这里,一众将士心中暖意顿生,甚至有些滚烫。
只是真正滚烫他们内心的,既不是热汤也不是美酒,而是这位年轻君侯对他们的体贴入微。
于是下一刻,这冠军城的城外骤然响起一阵发自内心的狂热呼喊。
“谢君侯赏!”
“愿为君侯效死!”
阵阵呼喊,震天撼地。
甚至震散了苍穹上的一朵乌云。
纠结的月光洒下,数万单膝跪地的将士身影,在各自身侧战马的映衬下,仿佛一只昂扬咆哮的巨兽。
而这时,韩绍却是轻嘘了一声。
“小点声,天色已晚,切莫惊扰了城中百姓休息。”
声音不大,却在法力的加持下,清晰地落入了每个将士的耳中。
一瞬间,原本激烈的呼喊声,骤然而至。
什么叫威望?
这就是威望!
哪怕不是军令,也能令行禁止。
这一场惨烈的战事,韩绍不止一举击溃了乌丸积蓄了百余年的庞大族运。
更是替自己在这些将士心中打上了一道深深的烙印。
他的势……今日已成!
韩绍满意一笑,随后转身便上了乌骓。
带着李靖四人,带着六万大军……以及公孙一族的一万白马义从——
入城!
……
城门洞开,城头燃起的火源在寒风的吹拂下,呼呼作响。
只是由于天色已晚,这点光源并不足以耀亮天际。
反倒是显得那洞开的城门有些幽深,仿佛张口欲要吞噬一切的蛮荒巨兽。
临近入城之际,牢记韩绍话语的将士们有意放缓了坐下的马蹄。
以免因此惊扰到城中百姓。
只是就在他们踏入城门时,远处的长街两旁突然耀起的亮光,却是让他们心中一惊。
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们,近乎本能地拔出了腰间的镇辽刀,神色戒备。
可当他们适应了那片亮光,看到了那亮光之下一道道静静站在那里的身影时,全都露出怔愣之色。
布衣,一眼望不到边的布衣安安静静地站在长街两旁。
是这城中百姓?
而就在他们神色茫然之时,也不知是谁率先道了一声。
“我等黎庶恭迎诸君凯旋!”
“诸君以自身血肉,护我等周全,此活命之恩,我等黎庶铭感五内!”
“请诸君受我等一拜!”
说话间,一众将士迟疑着踏入城门,走在长街上的将士,远远看到一道身影向着自己躬身一拜。
而后便是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无穷无尽。
“恭迎诸君凯旋!”
“恭迎诸君凯旋!”
“恭迎诸君凯旋!”
……
道道呼喊声,初始还算微弱、模糊,并不齐整。
可转眼之后,便宏大起来。
宏大到所有听到这话的将士,神魂已经战栗,差点维持不住心神。
前方那些以为突发了什么变故,下意识拔刀的将士,此时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他们之中,有人忽然颤声道了一句。
“答应他们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这一道声音虽然并不大,却让身边的袍泽浑身一震。
是的,答应他们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年初,万户十万百姓迁徙入城,正在惶惶不安之时,君侯带着他们一众将士于城门立誓。
‘既食尔禄,必佑其家。’
‘若有一日,此城遭劫,我等必先尔等而死!’
‘此誓,天地鉴之,日月鉴之,尔等亦鉴之!’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如此匆匆一年,时至今日,他们终于践行了当初的诺言。
那九日昼夜不休的惨烈死战,无数袍泽倒在了城头上、死在了城下的冲锋中。
有人生生熬干了浑身精血,只剩一身筋骨。
有人在蛮族的刀锋下,浑身没有一寸皮肉完好。
有人一身残甲,断臂加刀,口中兀自呼喊着‘镇辽军!冲锋!’
有人以身扛铁盾,为了身后袍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生生抵着十多个蛮族士卒一同栽落城头。
有人……
这些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甚至来不及回忆。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些向他们振臂呼喊‘凯旋’的百姓,他们忽然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连后面那些并未参与当初城门立信的镇辽将士,也是如此。
他们很庆幸!
庆幸自己的勇猛无畏、庆幸自己的死战不退!
庆幸自己没有如去年那样,望着那两座堆积在廊居、定北二城的巨大尸山,只能无奈愤怒,在心中质问自己。
‘何来之迟!’
有将士默默戴上了那张黑色的狰狞面甲,以遮掩自己无声泪流的窘迫。
可他的脊背大龙却挺得笔直!
他要让这些百姓看到他们镇辽军的威武!
看到他们的强大!
从此之后,心无顾忌地相信他们,相信他们能保护好他们!
“你们赢了,享受这一刻的荣耀吧。”
“这是你们应得的。”
“记住这份荣耀,以后不要辜负就行。”
带着几分轻笑的话音,在他们耳中响起。
是君侯!
有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将士,在听到韩绍这话,顿时精神一震。
‘是啊!这是我们应得的!’
‘不只是我们,还有那些阵殁的袍泽!’
‘畏畏缩缩,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袍泽?’
心中念头浮现,所有人瞬间振作了精神。
高昂的兜鍪,缨须随寒风飞舞。
既然百姓亦未寝,便没有了顾忌。
手中已经出鞘的镇辽刀,摆臂一震,口中大吼。
“冠军!万胜!”
冠军者,勇冠三军者也!
他们这一身玄色镇辽甲,当冠绝天下诸军!
“冠军!万胜!”
“冠军!万胜!”
战马高大,踏在长街石板上的步伐铿锵而威武。
高居马上,扬刀振臂的黑甲将士,形如虎狼,却格外让人安心。
这一幕落入长街两旁的那些百姓眼中,烙印在他们心里。
或许许多许多年后,依旧不会忘却。
心怀壮志者,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发出‘大丈夫当如是哉!’的感慨。
……
这一夜的冠军城,注定不眠。
将士们为已经到手的胜利与荣耀而狂欢。
百姓也高兴!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见识少了一些,却也不傻。
这些天来,从他们在城外清理出来的蛮族尸体,就可以知道。
此战过后,那些蛮狗怕是至少数十年不会南下了。
从今日起,他们不但不必再担心自己仓惶被杀、妻女被蹂躏、欺辱、家财被夺。
他们可以大着胆子,出城往北开荒、种地,甚至还可以学着那些蛮族圈上一片草原牧上一些牛羊。
只要能吃苦,不说富贵,至少这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而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他们与草原人争的就是这个。
谓之族运。
其实说白了就是生存空间!
所以才会有你无我的累世成仇!
与将士们饮了几杯酒便悄然退下的韩绍,望着眼前这座不夜之城,忽然笑了。
“你我所求的,不正是如此?”
听到韩绍这话,跟在他身后的李靖四将、中行固、秘书郎周玄等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也笑了。
“是啊,正是如此。”
而与李靖四将的深以为然相比,秘书郎周玄等一众城中文吏这一瞬,眼中迸发的神光却更加炽烈。
文人不似武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多了一些。
可此刻面对韩绍这一句看似简单的话,这些弯弯绕绕却全都被瞬间捋直。
这世上没有一个文人心中不存治世理想。
只是在今日之前,这个理想却极为模糊。
什么是盛世?
什么是天下大同?
这些在他们心中似乎只有一个隐约的概念。
可随着韩绍这话出口,再看着下方的阖城狂欢,这一瞬他们仿佛被醍醐灌顶一般。
原本模糊不清的东西,这一刻彻底清晰起来。
‘这就是!就是这样!’
百姓安居、无有生存之忧。
谨守法度、无有作奸犯科者。
再到日子日渐富庶,行走间昂首阔步!
这便是盛世!这便是天下大同!
就如眼前的这座城便由他们从最开始的混乱,一点一点治理出来的!
他们践行了儒家的至高理想!
他们做到了!
所以这一场大胜,不只是属于那些桀骜不驯的武夫,也属于他们!
而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不是旁人。
正是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君侯。
“谢君侯助我等成道!”
目光狂热,深深作揖。
韩绍瞥了他们一眼,感受着他们那因为文脉躁动而引发的气息汹涌如潮,不禁莞尔一笑。
挥手间,便摄来一片浓厚血云,分别赐下。
时至如今,随着修为的爆发式增长,韩绍对血云的掌控已经今非昔比。
不但摄取的距离更远,甚至还能将之储存起来。
而这份‘天赋’异能,随着那地书已经与他内天地融为一体,越发得心应手。
“好好做事,本侯绝不会忘了任何一个有功之人。”
给了点甜头,顺手打发了这些文吏。
韩绍望着站在文武之间,有些无所适从的县尉丁晟。
“此次大战,你虽未上阵争功,但维持城内不乱,不良人居功至伟。”
“该赏。”
说着,便又从虚空扯了一片血云赐下。
做完这些之后,剩下的论功行赏,韩绍并没有急着继续。
转而望向李靖四将。
“你们跟本侯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