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好饿呀!”花翎跳下车,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眼前两层的酒楼说:“范将军,你我分头行动,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在此汇合可好?”早上还剩两个馒头,去面摊叫碗热面,凑合着也就一餐了。
她探身进马车找包袱,却被范云一手拉起来。
“你想去哪里用午餐?这家酒楼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我的钱袋消受不起呀。”在这里吃上一餐在外面小摊上估计可以吃三天了。
“哦——”他笑了笑,眼中掠过什么,“你是把你给吃穷了呀。但我们还有很多天要在一起赶路,分开吃很不方便。我肯定吃不惯你去的那些地方的东西……”
“那当然,当然不能勉强你和我一道用餐……”
“所以,不如这样……”他笑得好似偷了腥的猫,“今天在这里的一顿就你请我,而以后的都我请你,这笔交易划算吧,吝啬鬼?”
有这等好事?花翎满脸怀疑地看着他居心叵测的坏笑,有问题,铁定有问题!但的确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难道问题出在这座酒楼上?这酒楼的外观有些陈旧,价格应该不会昂贵到哪里去,酒楼的生意很不错,顾客络绎不绝,看他们的衣着也不是特别华丽的,出来的都酒足饭饱、一脸满足,不像是被痛宰过的样。为了以后不用餐餐馒头包子,赌了!
“可以呀,但我们只有三个人,所以不可以点太多的菜,嗯,最多四个菜,不要浪费。”
“四个菜?三个人?本将军我平时一个人吃都不只五个菜,太少了,起码十个菜?”
“啊?十个菜?”奢侈的猪,她生气地辩驳,“我们哪吃得完?太多了!”
“那八个菜好了。”
“不!六个菜!要全部吃完。”
“嗯,可以。但我要喝酒。”他不以为意地答,转身走入酒楼。
“哦……那只准叫一壶……而且不准叫最贵的!”万一他叫瓶XO级的镇店佳酿,我不是掏空了钱袋也给不起?
踏入酒楼,见里面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两位公子,楼上雅座请!”小二极有眼力地对范云招呼道。
范云颔首,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一间窗户当街的雅阁。
“树伯,你也坐吧。”范云对赶车的老伯说。
“少爷,这不妥当,不合规矩。”树伯恭敬地立在一旁,拢着一双如老树皮般爬满皱纹的手。
“树伯,出门在外,哪用将那么多规矩,又不比家里,方便就好。”
树伯闻言才坐在一旁,眼中并无不安的神色,想必在范家也是个管事的。
小二笑嘻嘻地问:“公子想点些什么菜呢?本店的招牌菜有酥皮鸭、酱香肘子……”
“嗯,先来两斤烤羊肉切片……”
“两斤?怎么吃得完?”花翎惊叫,两斤不就是相当于两道菜了吗?开始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失策呀!
“公子真会点菜,本店的羊肉也是远近驰名的,鲜嫩香甜,美味无比。”
“其他你拿主意点五个招牌菜吧。”
“好,好,我马上去叫厨房准备。”小二见这么阔绰的客人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刚想转身就被唤住。
“再给我来壶好酒。”
“好的,小的马上给您拿本店最好的酒。”
“不,不用最好的,第二好的就行了。”范云挑眼笑盈盈地望向脸色有些苍白的花翎。
“对,第二好的就行了。”花翎强调。
“呃?”小二有些奇怪了,“本店最有名的好久就是刚好十六年的女儿红,第二等的好酒就是十年的陈酿状元红了。”
“就状元红!状元红好,我们公子曾是武状元,最相配了。”她紧盯着他,提醒他要守承诺。
“我是比较喜欢女人红的,”他暧昧地瞟了瞟她,“不过今天请客的人说请什么就什么吧。”
“好咧,状元红一壶——”小二高声唱道。
“小二,这状元红多少钱一壶??”花翎心惊胆颤地问。
“状元红两两银子一壶,女儿红五两银子一壶。”
“好,你去吧,”她强笑着,总是弯弯的嘴角现在有点平,“对了,把你们的菜牌也拿来,我想看看……”这里的菜不会也这么贵吧?
“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凑过来在她耳畔说。
“我有说我要反悔吗?你哪只耳朵听见了?”她刮他一眼,“我只不过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免得小二叫些不合口味的菜。”
“那就好。”他端起茶,慢慢地品着,眼睛却盯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菜牌拿来了,花翎仔细研究,越看脸色越发青,这家酒楼的菜并不是特别贵,一般的菜也就是几钱银子一碟,但招牌菜都是一两银子以上的。还有那招牌羊肉,是一两半银子一斤,而范云竟叫了两斤,真叫她吐血呀!
很快菜上桌了,热腾腾,菜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树伯,这是你最喜欢的羊肉片,快吃,不要剩下,否则今天请客的人会很不开心的。”他将那碟羊肉挪到树伯面前,望了一眼似乎被打击得还未回过神来的花翎。
“唔,这酥皮鸭做得可口极了,皮脆肉嫩,满口香滑,真是太好吃了……你怎么不吃呀?”他笑语盈盈地招呼花翎,仿佛他才是今天要给钱的人。
她哀悼为自己的钱包完毕,翘起了唇角,笑着说:“范将军,我听过一句俗语,说‘吃别人的流汗,吃自己的流泪’,我觉得怎么那么笨呢?吃自己的当然更要流汗,而且要别人流更多的汗,这样才够本。”
说完埋头苦干,打算吃到流汗,吃到够本。
范云“哧”地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也认真地吃起来。
一会儿功夫后,三人已饱了大半。范云和树伯慢慢地喝着那壶状元红。
“你确定你不要喝?”他轻轻地转动自己手里的酒杯,挑眉看着她,“味道真的很不错,抵得上它两两银的价值。你不喝,岂不是很亏?”
“不亏,不亏,我多吃些菜。”她不为所动,自己那点酒量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万一喝醉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大人去吃酒席,有几个男人划拳猜枚喝醉了,一个指天划地、破口大骂,一个痛哭流涕、捶胸忏悔,还有一个倒在长凳上鼾声如雷,后来居然就在凳上泻洪,桌底一片汪洋。据说最后那位几年后都无颜再来。自己虽从未撒过酒风,但并不意味酒品很好,只是从未喝醉而已。说不定自己喝醉了会像漫画《偷偷爱上你》里的泉一样变成接吻狂,那不是丢脸丢到古代来了吗?
“连品一品都不用?”他继续引诱。
这家伙不是想把我灌醉吧?
“不用,我向来不好杯中物。”
“那真是可惜,我原以为像你这样性格的女子,喝起酒来也应是很豪爽的。”
“豪爽不一定要喝酒,我虽不喝酒但也明白酒中之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
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她有些低沉的声音念起这首诗来颇有几分豪迈的感觉,说完她举起手中的茶杯和他碰了碰杯。
范云愕然地握着酒杯,半饷说不出话来。
被我震住了吧,小样的。终于扳回一城的感觉真爽!诗仙您老人家有怪莫怪,我只是借用,几百年后您还是原创。
“好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范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诗才。该不是又是你家乡某人所作?”
“你真聪明,这诗当然不是我所作,但你所赞赏之句也并非什么希奇之语。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良辰美景,佳肴当前,当然是抓住时机好好享受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何况在这乱世。”
他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将她看透。
她微微一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材必有用’是肯定的,所以你别那样看着我,至于‘千金散尽还复来’就不一定了,所以别浪费,要把这些菜全吃光呀。”
她筷子不停地将自己的碗夹得满满的,顺便也夹了几样菜在范云碗里,看看树伯,他似乎真的很喜爱羊肉,两斤羊肉已经去了大半了,战斗力极强啊。
酒足饭饱后,终于到了结帐的时候。
“两位公子,承惠九两八钱银。”小二笑容谗媚,期待着这阔绰的客人能抛出一锭大银子,然后说“不用找了”。
范云挑眉看着花翎,她慢慢将手伸进怀里,仿佛要掏的不是钱袋而是她的心。她的心此时在滴血:这一顿将近十两银子,自己仅有的八十两能撑到几时?
她眼一闭心一横,从怀里拿出钱袋,解开系绳,准备给钱。
“呃,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人在钱没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路上遇上你吗?”
“嗯?”在这紧要关头打什么岔呀?数错了钱你赔我!
“因为竟陵王昨日送来一封信,说你今日上路,要我一路照料你,还说担心你的盘缠不够,要我一路包了你的食宿……”
“包食宿?!”花翎猛地一抬头,“你……那么你……你就是……”
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再青得发黑,可谓是精彩纷呈,令他叹为观止。
她恼羞成怒,“啪”地一拍桌子指着他:“小二,他负责结帐!另外给我打包两斤羊肉,也是他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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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嘻笑怒骂,一路明争暗斗,花翎和范云的日子过得倒也快活。虽然被设计得几欲抓狂的人十有八九是花翎,但一路走来绝不寂寞,她悲天伤离的情绪完全没有机会出现。
一日午后,闲来无事,趁两个男人去小解的时间,花翎也下车遛跶了一下。路边灌木丛生,不知名的野花紫紫红红,星星点点,随风摇曳,清丽动人。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曲曲弯弯,花木掩映,不可知其源。她走过去洗了一下手,溪水冰凉得很,溪边有许多鹅卵石,随手捡了一些。
回到车边,范云已经回来。
“你去哪了?快上车,我们要赶在天黑只前赶到盱眙城。”他伸手拉她上车。
“盱眙城?这么快就到那里了?”她知道盱眙城是南齐的军事重镇,到了那不就意味着很快就要到达魏齐边境?
“嗯,城门天黑时会关闭,虽然我有令牌,但要重开也费事。”范云看着半空中的太阳说,“趁现在日光还好,你我再下一盘象棋如何?”
“不好。”她撇了撇嘴,几日一来,他们下过五子棋、象棋,开始时他不熟规则,她还能赢几局,到后来她就是丢兵曳甲,局局皆输了。他似乎很喜欢象棋,老缠着她下。
瞥了一眼他失望的神色,说:“要下棋也可,但不是象棋,今天我们换一种。”
她从衣袖里掏出刚才在溪边的收获,拜访在桌上。
“这里有两种颜色的小石头,青色的我用,褐色的你用,现在我前画好棋盘。”
她拿来纸墨,开始划弹子跳棋的棋盘。
“这褐色的小石头这么样子这么古怪?有尖角,似乎还有洞?”他拔拉了一下面前的那堆小石头。
“行啦,能区分你的和我的就行。”
待墨迹干透,花翎仔细地给他讲了跳棋的规则后便开始下。
开始两盘仍然是花翎赢,因为她仗着自己的熟悉不停地催促他快走,他忙中就下错了。
第三盘时,范云已胸有成竹了,而花翎却焦躁起来。
“快下呀!这次是你下得慢了!”他慢慢悠悠地说。
日落西山,薄暮暝暝,花翎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棋盘,眼看就要输了。
忽然她叫起来:“你使诈!”
“我哪里需要使诈!”他不屑。
“还说没有?!”她手指着棋盘上他的几颗褐色棋子,“你看,你一直在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地移动棋子,所以你的棋子这么快全到我这边来了!”
“咦?”范云低头细看,的确有几颗棋子的位置移动了,怎么回事?
“如果是我偷偷地移动,我也会移在棋格里,而不是将它移到半途中,让你那么容易发现呀。”
“哼,还狡辩!你看你偷偷移动时得意得连口水都流在了棋盘上了。”花翎手指棋盘言之凿凿地说。
在傍晚灰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见到几颗褐色石头旁有一条条水迹。
范云被骂得冤过窦娥,难得地吃了瘪。花翎看着他一脸郁闷的样,不由得开怀大笑。
“你究竟玩了什么花样?”
他拿起一颗褐色小石头用力一捏,石头便碎了,坚硬的外壳里是湿润粘乎的肉,他忙一手扔出窗外。
“……”满脸的控诉。
“哈,大将军,你没有见过这东西吧?”花翎一脸促狭,“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是蜗牛,你们可能是叫天牛的,你从小到大忙于学习文治武功,没有玩过吧?我小时候可是常捉来玩的。”
花翎得意的笑声传出了车厢,散播在暮色中。峰回路转,转过这座山,盱眙城就在眼前了。在日暮的微光里,盱眙城青色的城墙分外地威武,整个城像一头潜伏的巨兽,在等待着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