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再不发表冯非寒的番外,他就要成为喜怒无常、阴阳怪气的代名词了。实际上他是很可怜滴,各位姐妹们可要怜惜他……
在我的记忆里,有关母亲的回忆就是一张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天香国色,飘然若仙。她在我三岁时就因病去世。在母亲感觉自己不久人世时,亲自绘就这画像。她希望日后我长大后能知道自己母亲的模样。后来,我果然不记得她在生时的事。
母亲是文成皇帝的盈月公主,当今皇上的姑姑。在冯太后的指婚下,下嫁当时身为定国大将军的父亲。她才貌双全,与父亲鹣鲽情深。两年后生下我,后染上恶疾,缠绵病榻年余去世。
她走后,父亲再也没有立正室。只有小妾两名,那还是父亲迎娶母亲前的两个通房丫鬟。估计父亲在有过母亲这样的妻子后,再也难看上世间任何女子。
我虽有其他兄弟姐妹,但我无法与他们亲近。我虽不是父亲的长子,但因为母亲身份尊贵,我嫡子的身份不可动摇。在其他的兄弟姐妹的眼中,我看到的是怨恨、厌恶或惧怕。这也难怪,父亲因为母亲冷落了他们的母亲,后来又因为我冷落了他们。尤其是大哥,他见到我时从来是笑容满面的,但我一转身,他的笑容马上转为怨恨。我有时甚至想告诉他,他变脸太快,我眼角的余光也能看见。他对家中的事务很热衷,对当家人的位置也很有兴趣,我也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我从不理会家中的金钱收支情况,我更愿意跟随父亲去行军打仗。
反正我在家里住时也总是一个人。我住的意鸿院除了下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拜访。兄弟姐妹们是从来不会来我这里串门玩耍的。偶尔来到,也是在他们母亲的带领下,衣冠楚楚地来拜访。见过礼后,他们便沉默地等待母亲对我嘘寒问暖,半盏茶功夫后,他们便一齐起身告辞,完成了一件让他们难受却不得不做的事。有时候,我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兄弟姐妹们玩耍的尖叫嬉闹声,很想过去看看,不知他们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但终究没有成行。我依然过着我孤独寂寞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跟着夫子认字习文,跟着师傅扎马练拳、舞刀弄枪。所以有一天,父亲对我说:“非儿,你满十岁了,长大了,该学习做个男子汉了,明天跟我去军营吧!”我就说:“好,我这就去准备行李。”第二天,我头也不回地跟父亲离开了家。
军中生活让我如鱼得水,我既可以和自己所崇拜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又可以和军中那些豪爽不拘小节的军士在一起嬉笑打闹,他们并不会因为我是大将军的公子而疏远我。因此,军营是让我感觉比家更温暖的地方,在这里我更舒适、更自由、更放松。自从我来到军营,我一年在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
而女人对我来说,则是一种陌生的动物,一种奇怪的动物。我从未想过要去了解我的姐姐妹妹或姨娘们的想法,我的起居饮食都由刘管家照顾,他是我家的老仆,也曾照顾过我的父亲。我平时见得最多的当然是府中的侍女,但她们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府中的会活动家具。
我第一次对女人这种东西印象深刻是在我九岁那年。那天,是我的生辰。但父亲远在军中,不能及时赶回来替我庆生。我就自己带上刘管家去醉云楼自己过生日,同时也避开姨娘和兄弟姐妹们的例行拜访。
我在楼上雅座点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酒菜、糕点,强迫刘管家坐下和我一起享用。这时,楼上来了一桌客人,其中有两个小女孩,年纪和我相仿,都衣着华美,头梳双髻,一个瓜子脸下巴尖尖,一个脸圆眼大像粉团,但看起来都活泼可爱。
在用餐时,他们那桌很是热闹,尤其是那两个小女孩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相形之下,我们这一桌就很冷清,只有两个人,偶尔说一两句话。那一桌的客人还不时地打量着我们,我当作没看见。他们快快乐乐地很快就用完了餐,大人都下楼去了,估计是去准备马车。楼上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和一个仆人。
两个小姑娘在咬耳朵,说着悄悄话,兴奋得双颊发红、双眼发亮。她们还不时地偷偷望望我,一旦我的目光转过去,她们就马上转过目光,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或墙上的挂饰,一次是如此,两次是如此,就如在玩目光躲迷藏。一旦被我的目光抓住,她们就显得惊慌失措但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那样子真是很有趣,我不由得笑了笑。
等到仆人上楼来叫她们,她们就很不情愿地站起身,然后手挽手地走到楼梯口。不知为什么,她们突然间发生了争执,瓜子脸那位很大声地说:“才不是你,他看着的是我!”然后生气地推了下圆脸那位,结果圆脸的往侧面一退,一脚踏空,便顺着楼梯乒乒乓乓地摔下楼去。
一瞬间,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瓜子脸也惊呆了,吃惊地望着楼下,大叫了一声“表姐”,便飞快地冲下楼去。圆脸的小姑娘被摔得鼻青脸肿、额角鲜血直流,已晕过去。
“表姐!你醒醒!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跟你争了,他是对着你笑,喜欢的是你。”瓜子脸的小姑娘使劲摇着表姐的胳膊,“表姐你快点醒来,你别吓我!”
我因这一变故也无心再吃下去,便和刘管家一起下楼结账,心里想着回家后可能还要面对姨娘他们,不由得烦心不已。而那个瓜子脸的小姑娘却抛下正在救治的表姐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都是你!你刚才为什么对着我们笑?你究竟对着谁笑?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会吵架,我就不会失手将表姐推下楼!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冤枉无比:这事怎么和我摊上关系了?我还成了罪魁祸首,我只不过笑了笑而已,这也有罪吗?
晚上就寝前,父亲终于赶回了家。他对我说:“非儿,你和你母亲一样,容颜绝世,而女子皆多情,所以如果你对她们无意,就千万不要对她们加以辞色,以免不必要的伤害。”他应该是听刘管家说了酒楼上发生的事。
我当时不知道什么叫有意、无意,但父亲的话我还是听明白了:女子还是少招惹为妙。从此,我再也没有对任何女子笑过。即使有时想笑,一想到圆脸小姑娘鲜血直流的额头,我便再也笑不出来。后来,新来的侍女因为我抬头望了一眼而打破了茶盏,这更让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再后来,有一次我骑马出城,一位少年和同行了一大段路,要出城门时,我看他在旁边正望着我,我想着刚才的同路之谊,便朝他笑了笑,结果他骑着马撞到了城门,撞得头破血流。我大吃一惊,但后来想到在达官贵族中盛行豢养娈童,不由得释然,但同时如吃了一个死苍蝇般难受。以后,对着男人也是小心翼翼。渐渐地,我对谁都不笑了。
我长期呆在军中,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心仪的女子。父亲叫我在几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中挑选一个。我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让一个女子走进自己的生活,所以一拖再拖。
直到有一天,我经不起几个同袍的劝说,和他们一起去游湖,见到了光禄大夫卢德刚的千金。她当时在另一座游舫上。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同袍低声叫道:“快看!卢大夫的千金!平城三大美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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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擦身而过一瞬间,我见到了她,她的确美丽绝伦,气质高雅。奇怪的是,在她发现我们一群青年男子正在注视她时,她并没有像一般的闺阁女子扭捏羞涩,迅速地躲藏起来,而是也大胆地注视着我们。
后来,我们经常会不期而遇,在酒楼、在寺庙、在街上……渐渐地,便有了传言,说卢家小姐看上了我,所以经常制造机会不期而遇。这传言也许是真的,因为每一次碰到她,她便痴痴地望着我,虽然我从没有对她笑过一次,或说过一句话。
但为了避嫌,我在平城的时候,尽量减少去公开场合的次数,我们也就碰不上面了。如此安静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开始有一些小物品送到了我家中。有香囊、荷包、垂绦等,个个刺绣精美,做工一流。每隔一两天就送来一个,送东西的是卢府的下人,她说这都是她们家小姐一针一线熬夜绣出来的,怕我又迅速回军营去了不能收到。
一开始,我拒绝接受,但她锲而不舍地送来,次数多了,我也就懒得拒绝,留了下来,虽然我从不佩戴。如此一段时间之后,不再有东西送来。接着传来了卢小姐重病的消息。我很吃惊,也很内疚。她的确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子,她将物品赠送给未婚男子,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行为。此事在平城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但她似乎不以为意。
在我正烦恼时,她又遣人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字迹娟秀,虽是录自汉乐府民歌,但其坚贞决绝表露无遗。
第二日,光禄大夫卢德刚亲自上门拜访。他与父亲虽是一文一武,但他是从二品,父亲是正三品,他居然屈尊降贵亲自来拜访,所谈之事对他肯定意义非凡。
果然,他是来求亲的!他说,女儿自从湖上与我碰上就对我一见钟情,柔情深种,所以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想方设法接近我,但我一直没有回应,现在他女儿相思成疾,卧病在床,这心病也只有我能医了。
父亲将情况转述给我时说:“非儿,这卢家小姐暗慕你的事,尽人皆知。虽然你对她无意,但她闺誉有损已是事实。今日她父亲亲自来上门提这件事,如果我们拒绝,此后我们两家必成仇敌。这卢家小姐之前的名声也不错,和我们也是门当户对。我们就应了这门亲事可好?”
我说:“好。”反正我终须娶一个妻子,娶一个深爱我的女子不是更好?况且,从她所做的种种事情来看,她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
当然,先去正式提亲的还是我们冯家。既然决定要结亲,自然要给足卢家面子,同时也平息那沸沸扬扬的传言。
洞房花烛夜,我挑开红盖头的那一刹那,她说:“现在我是你妻子了,你能对我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