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花翎已完全适应了王府别院的生活,再次证明自己的求生能力媲美打不死的蟑螂。虽然还有诸多不如意,譬如早晨总是七点不到就要起床;周围环境的气氛总不太友善,阿荣哥总黑着一张陈年宿便脸,常被一些下女指指点点的议论,这在以前人际关系很好的她看来是超级不爽;还有传说中的端庄娴淑的女主人始终都没有出现过,据说是回娘家了,花翎很是担心她一回来就会将自己这个穿着男装的“不正经的女人”扫地出门,毕竟没有那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哪怕他们之间毫无男女之情,但和平演变最可怕不是吗?
虽然自己对这里的男人毫无非份之想,但这也挡不住他们的女人们的杞人忧天。竟陵王的王妃究竟是何等人物呢?
谜底终于在花翎来到王府西邸的第六天隆重揭晓。
说隆重是一点也不为过,首先登场的是“隆隆”的马车声,紧接着是妈子婢女们的呼叫谈笑声。前院景况之热闹,引得在尚勤殿的花翎也无心抄书了,扔了笔,往窗外探头探脑的。
“应该是王妃她们回来了,我们去迎接她们吧。”竟陵王放下手中的宗卷对在沏茶的阿荣说,走到门口,看见愣在座位上的花翎说,“花翎,你也来拜见一下王妃。”
“是。”花翎既向往又害怕地跟着往外走。
前院里停放着三、四辆大马车,车旁站满了下女、家丁,都忙着将车里的行李搬下来。中间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钻来钻去,打翻了东西,引起仆人们的一片惊叫。
“铃儿,别顽皮!”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喝道。她上穿鹅黄色、绣有朵朵粉红梅花的衣裳,下穿粉白色襦裙,柳眉弯弯,面若桃花,约二十三、四岁左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似一朵正在怒放的带露梅花,清新亮丽,这应该就是花翎耳闻已久的王爷夫人了。
“父王,铃儿好想你呀!你想铃儿吗?”女娃儿欢呼着投向竟陵王的怀抱。竟陵王一把抱起她转了几个圈:“当然想呀!我可是天天都有想呢?你是不是天天都想父王呀?”
院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都含笑注视着这父女团聚的温馨场面。
铃儿嘟着她娇嫩的小嘴,转了转乌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也是天天都有想父王!”又点了点头:“嗯,真的是天天!”
“那你为什么去外婆家那么多天也不回来呢?是因为外婆家很好玩吗?”竟陵王不依不饶。
“是呀!外婆家有好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跟我玩,好好玩,我们还去玉屏山上放风筝了呢!”铃儿兴奋得双眼发亮。
“那你去放风筝那天有没有想父王呀?”
“没有。”铃儿低声地说,委屈地低下了头。
竟陵王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院里的人都忍俊不禁。
“铃儿,为了惩罚你,罚你今日午后陪我放风筝!”铃儿一阵欢呼,两只短短的手臂紧紧抱住父亲的头,夫人忙跑过去解救。好一幅其乐融融又赏心悦目的图画,众人都含笑注视着。
午后,竟陵王果然信守诺言,早早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与女儿去后院的小山坡放风筝。花翎因老板没有说放工了,只有在后面跟着看有什么吩咐。
但竟陵王一见到王妃牵着的铃儿,就招呼她去山坡上放风筝了。花翎很后悔自己不该跟来,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玩多温馨呀,自己来充什么电灯泡?
但既然来到了,又不能无声无息地走掉,只好在一棵树底下坐下。地上满是鲜红的落叶,坐上去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拾起一片,见色泽红如娇花,只有叶脉还带着微微的青黄色,原来红叶之美尤胜落花。抬头见满树红彤彤的,真是如火如荼。此时落晖脉脉,红晕四散,金光未灭,满树红叶在落辉中红得炫目、亮得耀眼。一时之间,她不由得看得痴了。
“这位小哥,我似乎以前没有见过你?”不知何时王妃已来到花翎不远处,花翎连忙爬起身。
“是的,回夫人话,小的是几日前才来王府的,当时王妃已和小姐出门去了,所以不曾见过。”花翎极为小心地应对,自己能否在这里呆下去,主要决定权还是在王妃手里。
“你以前是在哪里做工?”王妃亲切地说。
“回王妃,以前是在云上居做跑堂的。”
“云上居?”夫人的脸色微变,“那你现在在哪里侍候?”
“小的现在在尚勤殿帮手抄录文书。”花翎紧张得搓了搓手。
王妃再次变了脸色,失声问道:“你……你是不是叫花……花……”
“王妃,小的叫花翎。”希望这位美丽的王妃心脏足够强壮,不会晕到在自己面前。
“你……你就是云上居那个女扮男装的花翎?”王妃终于惊叫出来。
“是的。”想不到自己的事没几天居然传到了王妃耳中,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我府上?还做了王爷的书童?”花翎见王妃的脸色极为难看,心想可能早有人向她汇报过自己的事了,不过她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女人都会将其他的女人视为假想敌,尤其自己丈夫比较优秀的,更以为个个女人都对他垂涎三尺。
“王妃知道王爷是个宽厚仁慈的人,那次在游舫上我身份败露后,王爷见我无处可去,就收留了我。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在府中做事不太恰当,不过王妃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我家乡在魏国,我来此是为了寻找我素未谋面的父亲,我已攒了一些路费,再过三、四个月,我攒够路费就回家乡去了。”
“只是路费问题不能解决?那我资助你如何?”王妃面有喜色。
“谢谢王妃好意,平白接受王妃的好意是说不过去的,况且哪怕路费够,我现在也回不了魏国。”
“为什么?”王妃又惊又疑。
“因为前几日两国边境发生了冲突,边关的关卡已经不准两国的老百姓往来。”不是我死赖着不走呀,她心里加了一句。
“原来是如此。”王妃面色稍和,“你在这里感觉还好吧?”
“多谢夫人关心,阿荣哥他们对我都和气。府上皆是王爷和王妃般善良之人,我感觉很好。”像竟陵王这样宽厚的人的确不多见。
“那我就放心了。”王妃目光飘向那对正在山坡上嬉戏的父女,看了一会儿说,“花姑娘既然身份已批露,为什么还是男儿装扮?”
“我一向喜欢男儿装束,觉得清爽利落。可能我从小到大粗鲁惯了,学不了一般女儿家的斯文娴雅。我如果换上女装,就觉得绊手绊脚,经常会踩着自己的裙尾摔跤。”花翎笑着说,指了指王妃曳地的裙摆,王妃可能觉得那情景滑稽也笑了起来。
“我的性子就是这样的,”花翎一屁股坐地上,“你看,穿男装我可以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多舒服。”说完还真的平躺下来了,头枕着手臂,仰望着王妃,“如果穿女装就只能像王妃这样规规矩矩地站着了,虽然脚酸得要死也不敢。”
王妃吃惊地望着这个肆意妄为的假小子:“你……你平时就是这样的吗?”
“是呀。”花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所以要我穿上女装,像女人一样生活,那比杀了我更难受。”
“你这样不怕找不到婆家?”王妃应该是个严格奉行相夫教子思想的大家闺秀。
“不怕!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专门找个男人来养活自己。”到现代还有什么女人会将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王妃可能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又追问道:“哪怕你能养活自己,那你心上人呢?你也不在乎他的看法吗?”
“我的心上人?我才不会管他想什么呢!”花翎没心没肺地笑着,“反正我现在没有心上人。”
“你多大年龄了?”
“二十四。”花翎不假思索地回答。
“二十四了?和我一样大?”王妃惊叫,“都还未嫁人?甚至连心上人都不曾有过?”
“对!”
王妃觉得自己眼前的是怪物:“从来没有碰到过自己喜欢的人吗?例如我们府上的阿荣就是很不错的小伙子,尚未婚配,年龄也和你相当。”
女人都有当媒人的本能?
“不,阿荣哥很好,但不是我要的人。”竟将阿荣那黑面神塞给我,不是让我下半辈子食不下咽?花翎连忙接着说,“王妃不必为我费心,我是不会在此地定居的,所以决无可能在此找一位心上人,王妃不记得了?我过几个月就要回魏国了。况且,当年我娘就是因为找了一位异国人,才抱憾终身,以致今日我还未见过我亲生父亲一面。”
“哦,你竟还有这样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妃关切地说。
“是这样的,王妃,当年……”爱听八卦是所有女人共同的特征,花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庆幸过了王妃这一关,刚才那番真真假假的话,说得她难受极了,这再一次坚定了她一定要回到现代的想法——在现代自由平等的社会,哪需要如此说话?无论是怎样的达官显要,心里不爽,照样可以不理不睬,而在这古代是什么人都不敢得罪,非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阿谀奉承、虚伪圆滑的本领不能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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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花翎开心地去上班。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舒畅的原因,觉得自己今日的字是写得又快又漂亮。估计还不到十点,已经差不多完成上午的工作。当她专心致志地跟剩下的几份文书奋战时,突然觉得身旁有一个人影,不禁吓了一跳。
“看看,你的字很不错呀,”范云慢悠悠地说,一手拿起她正在写的文书,一边拿眼瞄着她,“别人说字如其人,你的字是和你本人很像,——字,怎么看也不像女人的字;人,怎么看也不像女人。”
这个家伙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专门来找喳的吗?边关不是有战事吗?他这个将军是挂名的吗?比以前晒黑了一些,不知又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花翎横眉瞪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文书。
“我的字,不像是女人的字?有谁规定女人写字一定要是什么样子的吗?”肤浅的家伙!
竟陵王也走下来:“范兄,她的字虽不像一般女儿家的字秀丽,但遒劲有力,自成风格,有一股潇洒不羁的豪气,也算也一手好字了。”
“豪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哪有女人会写出豪气的字?”范云又别有用心地打量着花翎,“还有,哪有女人会穿着男人的衣服四处晃荡?”
什么叫“穿着男人的衣服四处晃荡”?花翎脑海里浮现电视里常出现的画面:一个娇娆的女人只穿着一件男人的大衬衫款款走出来,修长白皙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不由得为之气结。
“我穿着这样的衣裳碍你事了吗?”
“是不碍我事呀,但我看见你就会想,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呀?”范云闲闲地说。
“我是不是女人关你什么事呀?”花翎给气晕了,“我就是一个不像女人的母老虎,我喜欢!又怎么样?!但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母老虎?”范云一脸的坏笑。
花翎蓦地想起重阳节他在画舫上的那番言论,刹时血液直涌上面部,红晕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她又羞又怒,懊悔得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见她如此反应,奸计得逞的他哈哈大笑,还说:“原来你记得我对母老虎的嗜好,嘿嘿,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我见过的你最像女人的时候了,花姑娘。”
花翎被激得已无法言语,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竟陵王忙打圆场:“范兄,玩笑不要开得太过火了。花翎姑娘并非一般的世俗女子,怎可用那些标准来衡量她?”
“哼”,花翎重重地坐在座位上,决定对这样的小人不予理会。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原来范云这段时间已经日夜兼行地去过一趟边境了,但紧张的局势并没有缓解的趋势,花翎只有心里叹息自己何时才可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