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红尘误(六)(冯非寒番外)

因为想紧紧抓住这温暖的幸福, 所以我千方百计地要留她在我身边,只怕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她。

我骗她留在我的营帐中与我同宿,虽然这样做对我也是一种甜蜜而痛苦的折磨。但我无法容忍她再睡在任何男人的身边, 即使那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天夜里, 可能是日间的惊吓太多, 她一直噩梦不断, 哭泣不已。我无限怜惜地将她紧抱在怀里, 轻声安慰,她才睡安稳。她平时虽然表现得十分坚强,但在残酷的战争面前, 她也是一个柔弱哭泣的女子,需要一副强大的臂弯来给予安慰, 我希望我可以是那个为她提供臂弯的。

云城决战在即, 我害怕她遭受伤害, 勒令她留守大本营,不可以参与此次的战役。但她永远不是安生的主。当战争进行到最为激烈的时刻, 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呼喊,我告诉自己那是我多疑幻听,在杀声震天的战场怎么可能还会听到她的声音?

但我还是转头去看了,这一看我的呼吸几乎停止:她居然正骑马朝我飞奔而来,身后是潮水般的柔然大军, 流矢如飞雨一样在她身边飞过!

两军鏖战, 我又如何能在千军万马中救她出来?我心如刀绞, 却鞭长莫及, 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被青绿色的潮水所淹没……

我挥旗让右翼士兵对柔然援军发动猛烈攻击。心里想的是快一点, 再快一点!希望能再见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我发了狂似的策马冲入柔然军中,直取领军圣虎。圣虎将一对大铜锤舞得虎虎生风, 但我不想恋战,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他,他冲到我近前攻击我时,我快速的一枪就刺中了他的手腕,他的铜锤落地,我趁机一枪贯穿了他的胸膛。

但直到柔然主力被歼,余部逃逸,我都未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清理战场时,一声呼喊让我全身血液凝固:“花牧野,快看,我找到花牧野了!”随之而来的是石磊的痛哭声。

“这真是花牧野吗?”我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当我看见那个“花牧野“时,我松了一口气:那决不会是她!他的体型虽然也是瘦削的,但我可以肯定那不是她。

当她真正被找到时,我的心仍然揪了起来:她受了重伤!将她带到将军府疗伤时,她已经陷入了昏迷。给她清理脸上的血污时,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

幸运的是她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但却也不宜下床运动。我知道她很害怕会因此曝露了身份,所以我总是亲自照顾她。但她显然也担心身份被我知晓,这个小傻瓜还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秘密。

看她百般遮掩,甚至坚持不让我给她上药的窘样,我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揭破她的秘密:“你以为我一直来都是瞎子吗?”

她终于不再逃避,放下心防,让我给她上药。当她莹白如玉的手臂从被褥里伸出来时,我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了上面。当她线条优美的裸背完全呈现在我的视线之中时,我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我假公济私地用药膏为她搓揉祛瘀,但搓着搓着我的手有自我意识一般游移到她完好白皙的肌肤之上,甚至还在她窈窕的腰线上停留了一会儿。

当我的理智回归,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卑劣时,我强自镇定,告诉她已经搽好药了,实际上,我恨不得拔腿逃跑了。

在她养伤期间,我们经常相伴度过午后的时光。她常躺在窗前的软榻上沉默地看我处理公务,她不时转头偷偷地观察我,有时会面颊泛红。那种表情,那种眼神,是我非常熟悉的,我经常在其他女子脸上见到,但从没谁能令我如此喜悦,我甚至庆幸自己有如此让她迷恋的皮相。

她慵懒如一只猫咪,在春日的阳光里,舒适地伸展着四肢,眯着双眼望着窗外的艳丽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须输花几分艳,花却逊人一份娇。我恋恋不舍,移不开目光。唯愿这一霎那永驻。

我起身在窗边折下一支紫红的桃花轻放在她的身上,她不知沉溺于怎样的思绪中,羞红着脸望向我,我的心顿时急剧地跳动起来,很想,很想做点什么,但又犹疑着。

她会像卢氏一样吗?

不,她不是卢氏,她甚至不像任何一个我所接触过的女子。这样的她值得我冒险接近吗?我内心交战着。但这样的她就在我眼前,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内心有个声音在说:抓住她,只要你紧紧抓住她就行!

我向前跨出一步,正想行动,书君的到来阻止了一切。我心里却也感到一丝轻松:如果真对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接下来的事情我真的无法想象。我还没有准备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我以让她养病为由,让她一直呆在将军府里。到了她痊愈的时候,我让她在书房侍候。为的就是不让其他士兵有接近她的机会,以免她的身份曝露。她在军中已经五年,是时候解甲归田了,这也是她能像其他女子一样结婚生子的机会,我决不允许谁来破坏。所以,我还特地告诫刘管家不要泄露她的身份,即使是我的父亲。

我十分享受每日与她共处的时光,尤其是她与我一道用膳时,她为我添饭盛汤,就像是一个贤惠的妻子为丈夫所做的一样,这给我无限遐想。

那日晚膳,她不小心弄了一粒米饭在下颚处,却茫然不知,显得特别滑稽可笑。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底的笑意就翻涌上来,但我极力地压制着,为这个秘密而不断偷乐着——我都不记得何时有过如此的快乐了。

在我的目光底下,她终于有所觉察,但有不明所以然。我不忍心再逗弄她,走过去想为她拿掉那粒米饭。但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的手指刚托着她的脸庞,还没有触及她的下巴,就觉得离她太近太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气流和她淡淡的发香。更要命的是,她还一脸的羞涩与期待。期待?……

我能辜负自己的心意,却无法辜负她期待的目光。

我低下头吻住那渴望已久的红唇,它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温暖、美好,还带着淡淡的茶香。一时之间,情潮涌动,欲罢不能。

当我将她放开,我心里都暗暗佩服自己的意志了。

我说:“你在干什么?”我知道这十分之卑劣,但这只是意外,我还没有准备好将她与自己的未来连接在一起。

她崩溃了,一脸的悲愤,但又不敢质疑我的行为。当我展示自己清白无辜的证据,她彻底失控了,冲进房间,不愿再面对我。见她如此狼狈,我不由得失笑出声。

我如此戏弄她,让她非常生气,第二天一整天都对我怒目而视,甚至还将我以前送给她的玉佩退还给我,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跟某人争吵了就要划清一切的界线。她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价值和来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一直随身佩戴,但给她之后,我觉得她佩戴也很好。

但她执意退回,我收回了,心里打算一定要另找一块适合她的玉佩送给她。

------------------------------------------------

四月底,圣旨来到,果然让我班师回朝。但要我先训练好云城和滨城的驻军,所以我们还必须在云城多呆一、两个月。

她不知从何听说云城外的争云峰风景甚佳,要求告假前去游览。我怎么放心由她一人前去?便与她一道同去了。

在山上,她脱口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妙句,令我甚感惊讶。但转首她又大嚼起干粮来,令我啼笑皆非。她永远是如此率真,如山间清泉,清澈可人。我不由得吟道:“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

人们常以鲜花喻美人,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棵修长挺拔的树,亭亭玉立,枝叶婆娑,予人清凉。

她迷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敷衍地赞扬了我几句,说我看事乐观。

我看事太过乐观了吗?想到回都城后将要面临的事,我不由得也忧愁起来:一切都会如我所想的一样发展下去吗?如果出了差错,我又当如何?世事总有太多无法掌控的变数,我不由得喟叹一声:“早岁哪知世事坚,中原北望气如山。”

她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俗人一个,不懂诗句,并且还好好地为自己俗人的身份辩解了一番,令我啼笑皆非。与她在一起就是如此,永远不怕寂寞,她总有奇谈怪论、出人意表之举。

当我们登上玉眼峰,我找到了一块玉石,虽然玉质可能不是很好,但我很高兴,因为我可以亲手雕刻一个玉佩给她。她却因为一无所获而气鼓鼓地嘟起了嘴,我不由得心里暗笑。

后来,我们在山腰的湖泊旁逗留了一阵子。她像个孩子似的在湖边玩耍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抓小鱼,一会儿叫我抓野兔。她居然敢支使我了,我也神使鬼差地答应了。捉来了野兔,她却妇人之仁地放掉了,真是气煞我也。

我看天色不早,便说回去了。她说先要去方便一下。我便在附近等着。突然,我听到她的一声惊叫,我的心里一惊,转身跑去湖边,却看见惊险的一幕:她正从高处往湖里跳落!

她跌入湖里后,便不见人影了,而那一带正是瀑布密集区,猛烈的瀑布正猛烈地冲击下来。

我冲进湖水里,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她跌落的地方游去,心里害怕自己太迟了。

但我找了一会儿都不见她的人影,我心急如焚。正在这时,她“哈”地一声,从一处瀑布后跳出来,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她居然还以为好玩!

我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一伸手便将她按下了水中,并且一直拖她到湖底。我本想狠狠地惩罚她,但看她呼吸困难的样子,又忍不住凑过去渡气给她。

我们浮出水面,但我的怒气仍然没有消失,反而是越想越气。所以当她要求“你能不能放开我”时,我再次失控——怒气冲天地堵住了那张让人生气的嘴!

当我的唇接触到她的唇,一切都变了。惩罚变成了诱惑,愤怒变成了甜蜜,尤其是察觉她在不自觉地回应我时,我的心融成了一滩温柔的水。

她终于明白了我对她的心思,我也默认了。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不用时时刻刻压制自己的情绪。

当我牵着她的手下山时,她痴痴地望着我的眼神,让我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甜蜜。为了这一种能充溢整个心身的幸福,我愿意付出一切。

之后的日子,是我一生从未感受过的快乐日子。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眼神,甚至是每一次蹙眉,都会让我注目,产生发自内心的怜惜与甜蜜的感觉。抱着她柔软的身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木兰花香味,感受着她依恋的耳鬓厮磨,我觉得幸福就被我牢牢地抱在怀中。

------------------------------------

我很不愿意踏上回平城的道路,因为回到平城,我们将要面临许多问题,要解和她光明正大地白首偕老,还有许多阻碍。例如她的身份,她说她叫花翎,但铭琴根本查不出她的身世来历,她自己也不愿详说,总是言辞闪烁。

但圣旨军令不可违,我们还是如期上路了。没想到路上竟遭遇到了惊险。

那晚就寝前,她说要去外面方便,我便在帐内一边看公文一边等候。上路以来,我们都是同床共枕,但我总是在最后的关头煞住,因为如果我要了她,她有可能受孕,那她就会被父亲看不起,以后成为我的正妻的机会就会很渺茫。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回来?我心里开始感觉不安。走出营帐,月光如水,她去的方向似乎有些响动,我奔过去,只见两道黑影挟持着那熟悉的身影正飞速离开。我顾不得向其他人示警,一把拉过奔月,纵身上马,直追那身影而去。

他们早有准备,也是各骑一匹快马。我不断地用力催动奔月,希望可以迅速追上去,因为离营地越远对我们越不利。

但那两人骑的也是快马,我驾着奔月跑了好一会儿才赶上他们。

“花牧野——”

我大喊,希望她能够回应我。她立刻回答了我,我暗暗松了口气。

我将那个挟持她的人截停,那人却将她推向了另一个黑衣人,迅速地向我发动攻击,我急忙应战,希望可以速战速决。

黑衣人的功夫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他绝不是一般的奸细,看他武功的招式,倒有些南齐的感觉。我寻到一个破绽,一击即中,刺伤了他的手臂。

另一个黑衣人马上要挟我束手就擒。看着她月光下惨白的脸,我将长剑掷插在地,以方便之后搏斗时抓取。

那个声音苍老的黑衣人仍嫌不够,要我自封穴道。她流泪大喊着不要,却被颈上的单刀划出一道血痕,我心痛如割。

我缓缓地举起右手,希望此刻能有奇迹的出现。但奇迹是她创造的——她居然不惮项上单刀,用力挣扎,成功逃脱。她朝我飞扑过来,我立刻一手拉过她,但随着她的身影而来的是带着呼啸声的单刀。

来不及了!我将她护在怀里,将自己的后背送上前抵挡,随即我感觉背上的血肉都飞溅起来了。

我来不及喘息,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随即和年老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他比刚才那个黑衣人的武功明显略胜一筹,加之我又受了伤,很快我就觉得体力不支,几欲晕倒。书君他们应该赶了过来吧?

我努力地支持着,终于我听到了宛如天籁的马蹄声。书君等人到了!两个黑衣人望风而逃。

我这次的伤势比较严重,几乎在回平城的路上我都在修养。当然,事实上我没有那么羸弱,但以养伤为名,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使唤某人,某人只要听到我表示不舒服,无论什么事立刻照办。所以,我好好地享受了某人贴心的服侍。唯愿这一路永远走不到平城,当平城出现在眼前时,我的心情是抑郁的,全无凯旋而归的喜悦。

我的预感是正确的。一入平城,一切就开始失去控制。

首先是在飞雩台上,皇上公布功勋卓著可金殿面圣的人中居然有她的名字,皇上居然也听闻过她的事迹,我为她少报功勋就显得其意不良,果然在面圣策勋时,我遭到了皇上的质疑。

更为奇怪的是她对皇上的态度,她初见皇上时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那眼神好似在看多年不见的老友,而且平时低调的她居然在大殿中侃侃而谈,说起什么“替身”计划。

皇上初次听说她的奇谈怪论,也被深深吸引住了,竟留她在朝为官。还好她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但我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决定迅速展开我的计划,以免再增添变数。她那晚看见我以前的通房丫头已经很伤心,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在送别石磊时,当她含泪望着我,我不禁许下将来的诺言,对她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我不会欺骗你,更不会辜负你。”希望她能有足够的信心等到我迎娶她的那一天。

----------------------------------------------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大超出我的设想。首先父亲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天傍晚,我决心向父亲坦白一切,因为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但走到房门前,却看见她百无聊赖地立在外面,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了。既然如此,那就一起面对吧。

父亲询问了她家中的情况,以及将来的打算。她都很坦诚地回答了。但她的一句“何苦因为世人的眼光而委屈自己”惹恼了父亲,父亲怒斥她,她却不肯让步,最后父亲怒气冲冲地赶走了她。

“父亲!”我恳求地呼唤道。

“非儿,你不必再说了,”父亲朝我摆摆手,“你和她的事,刘管家都已经跟我说了。”

“那父亲……”如果父亲极力反对,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凝视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非儿,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她是一般等闲女子,你也不会看中她。她能以女子身份隐迹军中数年,还能立下显赫功勋,就证明她必有过人之处。她刚才在门外站了那么久,居然一声不吭,这份耐心和定力,也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有的。最适合非儿你的也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了……”

“父亲……”我既感激又高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爱怜地看着我:“非儿你这些年来受苦了,她的事就按你的心意去办吧。但为父有一个要求:看她刚才的言辞,她是野性未驯。依照她现在这样的性子,必然无法胜任将军夫人的职责。她必须先要学会循规蹈矩,尤其她要学会接纳你之前的两个小妾。看她心高气傲,不一定能容纳其他的女子来分享自己的丈夫,而你身为大将军,身负为冯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必定不止一个妻子。”

“父亲,你也认为男人也必须三妻四妾吗?”我以为父亲心中只有母亲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