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0

摆拍完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刘东东到现在还是懵的,对公司这次出动公关的速度表示震惊,他还想跟章页说点什么, 章页早已经困得不行:“明天就回公司了, 回公司再说吧。”

其实困是一方面, 心累疲惫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我给你泡点蜂蜜水。”刘东东说。

“不用了, 酒都醒差不多了。”章页摆摆手, 把门合上了。

章页倒在床上懒得动,很困很累,但是大脑还高度亢奋着, 一点都睡不着。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上次在大排档里想‘钓鱼’就是吧, 没钓到鱼, 还被人拍了。

为了搞出来以假乱真的效果, 晚上他们又去了排挡后面那条巷子,他和孙临岳的助理借位拍了一组照片, 然后几人又拍了合影,为应对后续的舆论,不管是攻,还是守,‘锤’都攒够了。

明天一早营销号就会放出一张高糊的照片试水, 公司会根据后续情况, 决定要不要放出‘澄清’的照片。回来的路上, 孙临岳说他以前被黑的时候, 公司就有过类似的操作, 效果还算不错。不过章页这次不是被黑,只能算是‘自卫’。

他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又坐了起来,在去不去洗澡间徘徊不定,他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好,虽然问题看着是解决了,虽然单洁说圈子里很多人都这么做过,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自己给自己制造一个‘绯闻女友’这件事还是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夜深了,窗外街道上的喧嚣几乎听不见了,屋子里很安静。在寂静中,手机震动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章页费劲地从被子里找到手机,看到是章雯打来的,他有些意外,毕竟已经这么晚了。

电话接通后,章页‘喂’了一声,对面却又不说话,章页静了几秒,只好问:“有事吗?”

“我在单洁这儿。”章雯说。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他这边的事情,章雯都知道了。

“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又不知道聊什么。”章雯叹息着说,“你呢?刚回酒店吗?”

“嗯。”章页揉了揉鼻子,他觉得胃里有点发烧,在胃部摁了几下,实在难受,又撑着床坐了起来。

“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看不上那些人没有担当。”

果然还是章雯最了解自己,章页怔了一下,苦笑说:“所以你半夜打过来,是取笑我的,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过的样子。”

“不是,”章雯否认说,“我承认我一直想要你离开那个圈子,但,这是两码事。我想让你回来,是出于利益最优,而现在关心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亲情。你不用感到郁闷或者愧疚,你做出选择,说明你认为那是值得的。人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认为值得。你现在找到了那个让你觉得值得的人,做了让你觉得值得的事情,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章雯一直都很冷静,足够理智,正是因为这些,也让章页在长大后跟她亲近不起来,她对你好,会明确告诉你她为什么对你好,这让原本属于亲情的感情,也透出一种疏离的意味。章页每每想起这些,都会想到一句古话,水至清则无鱼。他并不喜欢这样,但也早已经习惯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章页笑了一声,自嘲道:“那就是慰问我来了。”

“算是吧。”章雯说。

章页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他把手机换到左手,拿起水壶,倒了半杯冷白开,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又重新把手机换到了右手:“你还有别的事吗?”

“明天你回来的吧?”章雯问。

“还没想好。”章页本意是先去A市,回公司是借口,见程杨才是目的,但现在出了网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在风口浪尖,这个时候适不适合再去见程杨,他也想不清楚。

“回来吧,单浩订婚,爷爷奶奶也回来了,一家人见个面,明天一早我跟单洁一起从这边飞过去。”章雯说。

章老先生和老太太自从不过问公司事务后,便一直在国外,有好几年没回国了,老人千里迢迢回来,作为晚辈,章页不可能不回去,但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后面的计划,也替他做了决定,其实他不是拎不清形势,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跑去找程杨不好,只是太想那个人了。

“嗯,我知道了,我把机票改签一下。”章页又回到了床前,在床前铺着的小毯子上面坐了下来。

“单洁让我给你带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章页曲起一条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

“她这边跟之前爆料的那个营销号已经谈好了,对方友情赠送了一条消息,说让你们小心点,最好避避嫌,圈子里有人想搞程杨,拍照片的人说自己没拍到高清图,但谁知道呢,或许是不想惹事,或许是钱没给够。这次就这样了,但不能保证以后。”

章页差点没忍住飚出一句脏话,忍了忍才问:“单洁查清楚没有,是一裕的王标吧?”

“还没有,没那么快,”章雯叹了口气,“不过也八九不离十,程杨在圈子里除了他,也没得罪过其他人。这口气单洁会帮你们出的,不过不是现在。”

“这个王八蛋!”章页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行了。”章雯用的是安抚的语气,但语调又很冷,她一直知道,章页算是能控制情绪的人,为人处世也算得上圆滑,她好些年没见他生这么大气了,一时也有点意外,看来程杨对她弟弟来说很重要,停顿片刻,她又说:“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挂掉电话,章页仰起头靠在了后面的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怎么就那么大,但是一想到王标觊觎程杨,他就气愤得不行。

他想跟程杨说说话,可是看到手机上面的时间,他又打消了念头,打开微信里两人的对话框,把信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他又打开了相册。他手机相册里照片很少,除了几张风景照,剩下的都是程杨,还有几张他和程杨的合影,他一张张看过去,回忆着当时拍这些照片时候的心情,慢慢的,心里的火气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了满腔的思念。

思念抓心挠肝,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夜真的是太深了,深到他又想起昨晚浴室里,程杨单薄的脊背贴着玻璃,水珠从他下巴上滚落,滚过喉结,那么性感。想他亮晶晶的双眸和泛红的眼角,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臂,指甲嵌入肉里,律/动时他喷在自己颈窝的灼/热的喘/息,还有他异常柔软的嘴唇……

章页最终从小地毯上爬了起来,一边解着衬衣纽扣,一边向浴室里走去。

他很少给自己弄这个,同样的一双手,吴震还曾经说过他可以去当手模,当然,程杨也可以,程杨的手也很漂亮,很有力,也很灵活,但在这个时候,两者就有非常大的差别……

第二天醒来后,章页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怕有漏掉的电话或者信息。

不过都没有,他抓了抓头发,拨了程杨的电话。

电话是过了很久才接通的,他听到对面背景音很嘈杂。

“你起床了?”程杨问。

“嗯,刚醒,你呢?”章页问。

程杨昨晚趴在他外公的病床上睡了一会儿,天没亮护士过来查房,他就醒了。

“我起来有一会儿了,现在医生过来查房,待会儿我给你打回去。”

“好,再见。”

科室里的几位医生已经查完了里面那一床,向程杨他们这一床走了过来,程杨退到一旁,好方便医生给他外公做检查。

检查完,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转身望着他说:“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外孙。”程杨见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他看了眼床上的老人,向医生道:“我待会儿去办公室找你。”

医生点点头,和其余一群医生一起出了病房。

“杨桃。”老人嘴唇翕动,艰难又虚弱地说。

程杨忙转过身,半蹲在床前:“外公,我把饭打来了,我扶你起来,你先吃点。”

老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握住了程杨的手:“杨桃,我想回家,不想治了,太疼了,太难受了。”

当时一场手术下来,老人都没叫一声疼,说一句苦,可见现在老人有多难受,这让程杨更加难受,他攥住老人的手:“医生会有办法的,我去跟医生说。”

老人还想说什么,没开口,先剧烈地咳嗽起来,程杨忙给他揉着胸口顺气:“你别着急,我去跟医生说,咱们说了都不算,听医生的吧。”

老人胸口上下起伏,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一台老旧的风箱:“回家,回家……”

“好,回家,咱们回家,你别着急。”程杨眉头拧在一起,声音都哑了。

李建群恰好从外面进来,三两步走到床旁边:“这是怎么了?”

老人眼睛转了转,看到是儿子,望着他说:“回家,把我弄回家。”

李建群道:“这不住得好好的嘛,干嘛要回家啊?我也请假回来了,专门在这儿伺候你,你怕啥呢。”

老人喘得厉害,说不出话,又望向程杨,程杨知道外公的意思,他立即说:“你看,我舅他也来了,我晚一会儿就回学校去了,你放心,不会耽误课的。”

老人眼珠子转了转,望向头顶的天花板,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程杨看了他舅一眼:“你把保温杯里的粥喂外公吃了,我去找一下医生。”

李建群摆手说:“去吧,去吧。”

医生仍然是建议他们保守治疗,同时指出他外公的情况很糟糕,随时可能都会有危险。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程杨心里又沉又闷,憋涨得十分难受。

“目前来说,咱们院的技术就这样了,你刚才说的问题我这边会调整用药,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医生转了一下笔,把笔插/进胸口的口袋里,看样子是要走了。

“那转院呢?”程杨又追问了一句。

医生苦笑了一下:“去其他医疗水平更高的医院,可能会有效果,但,我只能说你家人的情况不太乐观,年纪大,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的底子很差,随便一个感染,对他这种病人来说都是致命的,何况他本身做完癌症手术刚满一年,各方面都还在恢复期,身体真的很虚弱。”

“我知道了。”程杨的心沉了下去,草草向医生道了句谢,又匆匆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尽头是厕所,他到了厕所的隔间里,再也忍不住,借着冲水的声音,低声吼了两嗓子,眼泪也跟着出来了,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他说不想读书了,要跟外公一起卖菜,外公说让他好好读书,等他考上大学了,他也能跟着享福了。他现在考上了大学,可日子还是那么艰难,不光不能让外公跟着他享福,他连给老人好一点的治疗的费用都拿不出来。

老人口口声声说要回家,说不治了,其实只是不想增加他的负担,怕他耽误学业,越想这些,他心里越难受,觉得自己没用,长久以来被他压制下去的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忍不住有点想要冒头。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从隔间里出来,在外面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布满血丝的自己的眼睛,他努力舒展眉头,告诉自己,就要回病房了,不能让外公看到自己愁眉不展的样子。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吵架的声音,程杨心里压抑着的愤怒和种种痛苦一下子就又迸发了出来。

舅妈偏生不懂得看脸色,或者她懂,但她不觉得需要看一个外甥的脸色,她继续推攘着她懦弱的丈夫:“谁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守着他就有钱了?家里不用吃饭了?”

程杨一把扯开舅舅,挡在了舅妈面前:“你讲不讲理?”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舅妈气势汹汹地说。

程杨一把揪住了她一条胳膊,把她朝病房外面扯去。

“你干嘛?你放开我。”舅妈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这个看着瘦弱的外甥,她怎么也想不到,程杨看着这么瘦,力气会有这么大。

程杨看到舅舅追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别跟过来。”

程杨的话里带着火气,李建群瑟缩了一下,又张望了一眼,缩回了门后面。

舅妈一路哭嚎,引来很多人探头探脑看热闹,程杨也不理会,一直把她拖到了消防通道里,然后他甩上门,把矮胖的舅妈推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你知道我会打架,上次揍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一个月没下来床,你觉得我揍你,你后半辈子还能不能起来?”

舅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敢!我去告你。那时候你是未成年人,你打人花点钱,又有人替你求情,你没事儿了,现在不一样了,我告到你蹲大牢,一辈子都出不来。”

“只是蹲大牢吗?我以为得枪/毙呢?”程杨逼近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摁着她的肩膀,把她限制在那个拐角处。

“你放开我,你这个白眼狼,吃我们李家的,住我们李家的,不是我们李家,你能考上大学,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还要打我,你看我怎么告你。”

“这是10楼,你觉得我把你从这里一层层踢下去,你还会有命吗?我不是吓唬你,虽然你烂命一条,但我的命也不金贵,大学算什么,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你们嘴里那个变态老师,名牌大学毕业,到咱们这小县城一个破高中教书,还被搞得身败名裂,搞得一身病,天天吃药,大学真的就有用吗?跟你说,我还真的不稀罕。”程杨越说越激动,摁着女人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你,你,你想怎么样嘛?”舅妈看着他越来越阴鸷的表情,似乎终于有一点害怕了,嘴唇哆嗦了着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让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下,我这些年住在你们李家不假,可咱们县里房租多少钱你心里清楚,两室一厅的房子,现在一个月也才八百。再说吃你们李家的,我爸每个月都给生活费了,一个月三千块钱,十几年前,他一个月三千五工资的时候,一个月给你们三千,前两年,他一个月五千的时候,还是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不给那么多,你就去他单位闹,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耍不了赖。至于这每个月三千,多少花在我身上,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不想跟你算过去的帐,我只要求你一点,以后,让我舅安安生生在医院照顾我外公,医药费我出,不用你们出一分,但是他得照顾,他是他儿子。”

舅母看着他,脸上的肉跟着嘴巴一起抖动着,看得出来,她不想答应。

“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弄死。”程杨说完松开了她,冲她阴冷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走出很远后,程杨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应急通道的门仍然虚掩着,那个女人也仍旧没有出来,她应该是被自己吓住了吧!做恶人的感觉应该是很爽才对,可是他一点都痛快不起来,还是那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