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怔。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自己奔波数月累死累活,也不见得能挣到这笔钱!
想自己踏青山、游大河、住野庙、睡山洞,看过人的笑脸,受过人的冷眼,过了多年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今却终于有了赏识的恩客,如何不激动?
这秀才也太阔了罢?
以至于他的三络长须都随之轻动起来,微黄的脸也生动起来,然后纳头便拜。
“官人如此大礼,小人感激不尽!”
王伦知道这等汉子尽管是落魄,却很有自尊心。而且这类人如果能够在关键时刻搭其一手再施以礼遇,会恨不得把命给你。所以见他深施一礼,赶紧扶起,诚恳地道:
“些须钱财,不成敬意!适才王伦见兄台使得好枪棍,忍不住想奉上小可的膝盖!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那人见王伦说话和气,人也长得风流倜傥----和武人相比,那种文人气度肯定能在瞬间分辨出来,而且他的长袍招招,更给他增添了几分飘逸的风度。又见他身边的焦挺是个好汉子,不禁心折:
“小人姓薛名永,江湖人抬爱,都唤作病大虫。”
王伦一阵高兴,果然是好汉一枚!当然,他最高兴的是这个人居无定所,是个好收留的。
这个人原本就是个走江湖卖膏药的,在揭阳岭因为宋江的接济而死心踏地跟着其混,能一合放倒穆春----也有不少人说他是在背后施为有偷袭之嫌不算本事,但对王伦来说这样的人正适合。
又不是要上阵杀敌,要那么多本事干什么?能在拳脚上打得过李四他们就行!
“看薛兄弟的手头功夫,却是个惯会用枪棒的,刚才我的这位焦兄弟说你是练家子出身?方才薛兄弟也说你祖上是军官出身?”
薛永露出一丝赧容道:“若说小人祖上,确实曾是军官出身,原本在老种相公帐下听用。只是因得罪同僚,不得升迁。小人因此流落江湖,靠使枪棒卖药度日。”
王伦点头,家学渊源,应该是个有底子的。其祖上都让后代卖膏药了,看来混得也不咋地,或者做人无法和光同尘,在时人看来也是失败者。
但是他喜欢,至少是个家世清白的,有骨气!
“薛兄弟这是一个人在东京么?家眷不在身边?”要是有家眷,就连他家眷一起安顿了,收买人心就要全套。
薛永赧然道:“小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安敢再有成家的念头?实不相瞒,今日若非兄长援手,小人连午饭都没有着落!”
焦挺听了,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禁唏嘘;王伦也是一阵难过,想了一想便道:“兄弟,卖艺卖药这种事确实不是个头,小可这边正做着生意,正差着人手。若是信得过小可,便请兄弟加入我们一伙帮一把如何?”
把送与的工作机会叫做“帮忙”,姿态很低,态度也很诚恳。
薛永正在迷糊将来的人生呢,闻言欣然从命。
“求之不得,小人愿听驱策!”
有道是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多。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的礼遇,并且还是一个秀才的。
身为大宋人,武人见到文人,天生地就会觉得低人一等。王伦却如此客气与尊重,让他很感动。
“薛兄弟还没吃饭吧?”王伦待他收了摊,把他带到路边一家饭店,不理他推辞,给他点了一大碗饭、一盘肉和两碟菜。
薛永估计是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午餐,或者也真是饿了,登时食指大动,口水也咽了几大口。不过他还是知礼的,不敢动箸,先让王伦道:“兄长请用!”
宋人称别人为“兄”倒不是对方年纪一定大。他的年龄比王伦大好多,却尊称王伦为兄,只因为在目前,王伦无论从地位还是财力上都比他强。
强者为大,自然就是大哥,他人便是小弟。
就像焦挺、杜迁、宋万、包括花荣都尊称王伦为“兄长”一般。除花荣确实年纪小一岁之外,另三人都是比王伦大的,却照叫不误。
这也是江湖规矩。
王伦早已吃饱,哪怕现在有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何况他现在档次提升,平时在家里吃的也不亚于此,所以摆摆手道:“我和焦兄弟刚刚吃完,薛兄弟且先用,等下小可还有事要做。”
薛永便不推辞,一阵狼吞虎咽,无移时把这一桌饭菜都吃得精光。看得王伦一阵目眩,想到自己和杜迁宋万的食量都不大,所以武艺也就平常;焦挺看样子就能打,所以他的饭量能抵得上两人的;这个薛永这么能吃,打架的本领一定不小了。
“让兄长见笑了!”他抹抹嘴,这才恢复元气。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此正常之事,又有何可笑?我闻得昔日薛仁贵一顿饭吃一斗米,却不妨碍他成为大将军!薛兄弟和前贤同姓,将来成就或不可限量!”
薛永听了大悦。王伦拿薛仁贵来比自己,虽然十分之糙,但让他这个粗人却觉得十分受用,连带着对王伦的感激更上一层。
薛永应该是听过焦挺的名头,见他也在王伦帐下效力,免不了一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客气,倒比焦挺这个木头人有意思得多。
三人上车闲聊,说说笑笑便来到丽香院。
这时候,薛永才知道王伦是到这里谈生意,不免在心里唏嘘。丽香院的名声他听说过,从来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暗想进入这里一定会花很多钱吧?他暗暗摸摸兜里的那锭焐得有些发热的银子,浮想连翩。
但是看到焦挺并没有跟着王伦,便自觉地把自己降到左右护法的层次,谦逊地说在外面等。
惯例,焦挺一般是坐在马车里等,现在有了薛永,两人一道在嘴里较量些枪棒、说些江湖轶事、焦挺也向他介绍了“聚义商社”的一些情况,倒也其乐融融。
由于是白天,这里相对清静。王伦轻车熟路进了孙三四的门,此时她正午睡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