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中秋节,天还没有亮,飘着细密的雨丝。身后是柳园火车站孤独破败的夜色,被大块的乌云重重地压在身下,仿佛五岳山路上随处可见的挑山工;前方是被汽车头灯照亮的茫茫戈壁,在极远处与藏蓝色的天空浑然一体。
香缃坐在黑色桑塔纳2000的后排座位上,伸手梳理着被小雨弄乱的长发。从车内微弱的黄光可以看到,她是一个肌骨晶莹的姑娘,黑发似乌玉,秀目在顾盼之间传送着俏丽少女的温柔,纤细的像古画上的手指在乌黑的发瀑中穿梭。她穿了一身灰色的风衣,露出突出的锁骨和雪白的皓腕,身旁放着一只很大的挎包。她的江南之美在这风沙漫天的关外之地并不多见,也正是因此,使得她能够在这戈壁大漠上引得人频频回首驻足。
她在车上坐了一刻钟,车内的安静让她感觉有些寂寞;但即使是等待,也是让人兴奋和陶醉的。车主还在火车站的出站口招揽着生意,她不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旅行伙伴,她的心因朝圣之旅即将开始而激动起来。
车门突然打开,将窗外的清新空气和喧嚣一起带了进来。坐上车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后排座位的空间刚好能把他容下。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一坐上来就开始对着后视镜整理他前额的短发,右手小指上的银戒指在车内灯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香缃转头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有着近乎完美的侧面轮廓:深深的眼窝和通挺的鼻子,睫毛非常长且富于女性感。头发打理得非常有型,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雨珠。脖子上系了一条项链,从皮绳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那是陪伴他多年的随身之物;皮绳的底端坠着一块银色的金属牌子,在与肌肤多年的厮磨中也已变得光亮如镜。与一般旅行者不同,他穿了一身非常干净的白色,毫无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香缃盯着他的动作出神,心想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头发上花这么长的时间。
当他们的目光终于通过后视镜相遇,香缃发现他长得不是一般的英俊,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嘴唇不薄不厚,仿佛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香缃看着他有些发呆,没想到心中积郁已久的朝圣之旅竟然会发生这样的艳遇,可是他一开口,她的幻想就破灭了。
“师傅,”他先是冲着车主说话,说得很慢,语气也很客气,“刚才您没有告诉我车上有人,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包你的车呢。”
“这也要提前告诉你吗?来敦煌之前你就应该打听清楚,所有的包车都是至少两人的。”车主完全没有在意,点着一支烟,车内顿时乌烟瘴气,“再说,同行的是个小姑娘,就算风景不醉人,不是还有身旁的美女吗。”
香缃微愠,心想西北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言语无忌,和这个愣头青的小子说话时,仿佛自己是件摆设,一点顾虑都没有。那个年轻人在听到司机的这番话后果然把目光投到香缃的脸上,香缃也迎上他的目光,装出很勇敢的样子,但心里却像敲鼓一样紧张得直哆嗦。
年轻人将目光从香缃的脸上收回来,冲着司机说:“看出来了,大概中国的西部不出美女吧,所以你一看见她就认为是天仙下凡了。可我宁愿只有我一个人,我会付双人的费用。”
香缃知道自己必须说话了:“这位先生,请你搞清楚一件事:先坐上这辆车的人是我,如果你觉得司机师傅骗了你,让你不满意,你现在就可以下车。”
火车站广场上的旅客已渐渐走空了,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大漠戈壁,开往敦煌市区的巴士是和列车时刻衔接的。他看了看表,叹了一口气,说:“谁说我要下车了。”他一抬头,从后视镜看到司机那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说,“能不能把烟熄了!”
司机将烟扔出窗外,发动了汽车。香缃把挎包往自己的位置挪了挪,便矮下身子,将头靠在靠背上小睡。天色尚早,而从柳园到敦煌还有100多公里的路程。
车子拐上了省级国道,两侧是一望无垠的戈壁。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辆开足了马力的桑塔纳就像是行驶在随时能将人吞没的大海上。偶尔会看到几丛低矮的植物,完全没有参照物可以辨认方向。车开得飞快,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体外了。香缃强行闭着眼睛,她知道自己睡不着了,只盼着能养养神,可是她的伙伴不会让她称心如意的。
“喂,丫头,一个人敢来敦煌,你够勇敢啊!”
“你也一个人,你也很勇敢啊。”香缃没有变换姿势,也没有睁眼。
“这算什么,我是男人。”
“是吗?”
“是啊。”他随口就接了,之后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香缃在心里暗笑。
“我叫安杰廉。”他开始掩饰自己的口误。
“知道了,名字真怪异。”
“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孩子气。
“香缃。”
“这世上还有这么土的名字。”
“名字土的不多,可白痴却越来越多。”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们斗嘴,有时忍不住就会笑出来。香缃闭着眼睛没有看到,可是安杰廉却把身子探到司机的旁边,说:“大叔,拜托你专心开车。对面拉货的都不长眼睛,你要看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