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飞往上海的航班刚刚起飞,飞机经过爬升时的晃动,已经进入平流层安稳地飞行着。安杰廉躺在座椅上,旅途的疲倦让他似睡非睡。这一段从西安到新疆的古代丝绸之路,他游历了二十多天。西安的大气,兰州的淳朴,敦煌的神秘,新疆的风韵,每一种都让他感觉如履仙境。他的嘴角微微地上翘,想到这一路上的景和物、人和事,他感觉也许今生今世不会再有这样惬意的独自旅行了。想到飞行的终点上海,他的眉头锁了起来。
一阵剧烈的摇晃将他从假寐中唤醒。舷窗外堆积着大块的乌云,安全通道上方的红灯在不停地闪烁着。他摸了一下腰间的安全带,突然间若有所失。
“如果飞机不幸失事,现在我最该想念的人是谁?”他在心里重复地问着自己。
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之极:“我为什么会问自己,难道没有让我不假思索就想到的人吗?是妈妈和姐姐吧!都说男人在遇到灾难时会想到的女人就是他的最爱,而我想到的却是妈妈和姐姐。”
他一边发呆一边苦笑,在一群惊惶失措的乘客中间显得稳如泰山。飞机在浦东机场的上空盘旋,在滚滚的雷声和风起云涌之间如一只受惊的麻雀。当飞机终于突破了重重的险阻,安全地降落,当他的双脚终于踏上实实在在的地面时,他感到心里发颤。是激动也是后怕,他为自己能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状况下仍能安全到达而感谢上帝。
刚一走出机场通道,他就看见了他的姐姐安希侬。她是漂亮的,但那是一种意志不太会动摇的美人: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但在自然起伏之间可以注意到某种不听从手的梳理的倔强;她的眼睛像头发一样黑,黛眉弯弯,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有时要皱起来,在浮现出坚不可摧的表情时尤其妙不可言,令人惊讶在一个女人的目光中怎么会看到这种神情;只有她的嘴有点大,但长着一口皓齿,皓齿使嘴唇更为突出,艳红的唇色与苍白的面颊恰成对照。
安希侬的右手捧着一个花盆,里面长着一棵海芋,刚刚钻出一对叶瓣;左手举着一张淡蓝色的纸,上面写了两个醒目的大字“小廉”,周围还画着许多可爱的蓝精灵。安杰廉一看见那些蓝精灵就只得无奈地仰天长叹。无论自己有多老,在姐姐的心里却永远是个孩子。
她先是给了他一个拥抱作为开场白,这对来自欧洲的安杰廉来说再熟悉不过。在姐姐的身上,他闻到了故乡上海的味道。
“在暴风雨里乘飞机,一定让你对飞机更恐惧了吧。”
明明害怕得要命,但安杰廉仍是故作镇静地一口否认;他掩饰自己真实感受的办法,就是接过那盆海芋,伸着鼻子去闻它的气味。
安希侬轻轻地推开了他的头,说:“你就一点常识都没有吗,这是海芋,茎是有毒的。”
“那你干吗还要送我?”
“因为它象征希望和自由。你回到上海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两样吗。”
说话间,安希侬挽起了弟弟的手臂,缓步向外走去。
“从法国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安希侬问道。
安杰廉摇头:“什么都没带。”
安希侬作欲发怒样,举手去打他的头,被他伸手挡住:“从意大利带的礼物。”
安希侬这才笑着捋捋头发,说:“我就知道小廉忘不了我,所以我也不会忘了小廉。”
说着,她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安杰廉面前。安杰廉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明晃晃的钥匙,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车钥匙。
“小时候你送汽车模型给我,说等到你30岁,一定送辆真车。结果我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你快到30。”
安希侬伸手就打他的头,安杰廉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
“为了一辆车,你就天天盼着我变老。”说着,她又开始整理安杰廉那被她弄乱的发型,“但不管怎么说,小时候许下的诺言,终于在我32岁的时候实现了,心里的一个包袱终于落地了。”
安杰廉哈哈大笑,不多时便来到了停车场。在安希侬的指引下,他很快就站在了那辆VOLVOXC90的面前。看到这辆车,安杰廉便说不出话了。
“只要是辆车就可以了,怎么还买这么贵的。”
“因为晚了两年啊,加上两年的利息,买这辆最合适。”
说话间,安希侬便拉开车门,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安杰廉愣了一秒钟,随即也上了车。安希侬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你刚下飞机,这次我来开。”
安希侬发动了汽车,但又不开,在手提包里翻着什么东西。安杰廉翘首望着她的包,不知道她会突然抓出个什么。安希侬翻了半天,提出了一连串的钥匙,扔给安杰廉,说:“这是给你的房子。”
“你今天送给我的可不只是一份大礼啊。”
“我就知道你不想住我家,从欧洲养成的坏毛病。”
安杰廉倒是没有在意这不知是批评还是讽刺的话,说,“我是怕影响你恋爱。”
安希侬挥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子:“从国外回来越来越不会说人话了!”
安杰廉把钥匙装到口袋里,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就不怕我在外面养女人?”
安希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车子拐出停车场,走上机场高速,雨点敲打着车窗。窗外是疾风骤雨,车内却是暖意融融。安希侬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安杰廉在法国的情况,这是安杰廉早就预料到的。
“你说来上海的时候,妈妈一定气得要命吧。”
安杰廉笑着点头:“这是我们互相让步的结果。”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让步的。”安希侬脸上闪过一丝遗憾。
“职业和爱好可以是各自独立的。我之所以让步,是因为我爱妈妈。”
“果然是一口的欧洲腔调,整天爱啊爱的挂在嘴边。不过,比起对待我,她更爱你。你毕了业可以有一年的时间做环球旅行,而我那时候却必须立刻进公司。”
“你是人才啊,哪能让你闲着,那是资源浪费;现在我有了你这棵大树,当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不过你也真够绝,硬是让妈妈同意你做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