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获救回宫

还好李治没有骗我, 他背上的伤口不深,毕竟那个女人刺他的时候,其实已处于濒死状态了, 所以毒素也未能深入体内, 伤害到五脏六腑。经过太医的全力诊治, 李治在榻上躺了一天, 就已基本恢复了。只不过自从回宫后, 李治就一直在皇帝寝宫中休养,身旁只得由王皇后守着。

经历过这么多,我自然不会还吃些什么醋, 只要李治平安就好。况且说到底皇后才是皇帝的原配,我顶多是个妾, 这种时候也该是由皇后守在那里方为合适。

话说回来, 皇帝在宫外受了伤, 随行而回的武昭仪又是哭哭啼啼、狼狈不堪的,自然在宫中引起了不少热议。按茉儿所听到的传言, 说的也无非是圣上为救昭仪而伤,只不过其中过程,在他们口耳相传的过程中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还好我临近中午才被绑架走,于当日夜晚就被救回,且不仅叛军首领是个女人, 其手下当中女性比例也相当高, 不然按这后宫中的凶险程度看来, 恐怕还会有人散布谣言说, 武昭仪在被绑的过程中已遭到了起义军士兵的奸污, 毁我清誉,挑拨我与李治的感情。

兴许是因消除了心中顾虑, 当我再次踏入昭仪宫之时,找到了一份之前所没有的归属感,因为我已打心底里希望自己是属于这里的。

虽然唐朝没有空调、电脑、电视……但这里有我的夫君和孩子。

沐浴完毕,身着白色寝袍,我端坐于铜镜前,让茉儿为我梳头。看到镜中所映照着的二人,我心中顿时就感慨颇多——当年我初见茉儿时,她只有十四岁的年纪,粉嫩可爱得像个娃娃。可如今,她也已年近三十了……

正是因为我不会变老,更衬托出了她的变化。这些年来,她为我而奔波操劳,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加上睡眠不足,导致她肤质极差,黑眼圈也甚重,即使施以傅粉,也无法掩盖她的倦容,当年的俏丽,早已离她远去了。

“茉儿,”我转过身去,将她手中的梳子拿走,让她停下工作,“虽然你当真是深得本宫的心,可本宫无意留你在宫中耗费青春。那晚本宫在武家里对你说过的话,你可有用心考虑过?”经过这次这件事后,我终于明白,其实生离死别真的离我们不太远,随时都有可能上演。有什么想做的,就必须赶紧,不要等到来不及了才来后悔。

“奴婢心意已决,娘娘不必再讲了。只要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是永远都不会走的。奴婢喜欢娘娘,喜欢弘皇子和小公主,也喜欢呆在宫中。”

她说得情真意切,然而我却摇头否定道:“你若真全心全意为了本宫和皇儿们,就听本宫的话吧!相信弘儿和公主也希望看到你找到幸福的。至于这后宫么,有什么好留恋的?若不是有圣上,本宫才不稀罕呢。”

她说不过我,只得无奈腼腆一笑,敷衍我道:“奴婢知道娘娘的心意了,但这种事还是再说吧……”

我还想再与她争辩些什么,可却被许公公接下来的通报声打断了:

“圣上驾到!”

李治……他来了?

我赶紧起身到殿门处恭迎。只见他气色不错,看来身体果真是恢复得很好。

“这是什么?”我见随行的莫公公还手持药箱,便问道。

“太医给我开的药。”李治道,说罢又让莫公公将药箱置于桌上,“既然太医都准我下床走动了,那当然就得‘搬家’了,不然若是又惹得某人哭鼻子,我的伤也好不了了。”

闻言我忍不住笑意,走到药箱前将其打开,问道:“那圣上今晚可为伤口换药了么?就怕昭仪宫的奴婢们不知分量,害圣上不能如期痊愈。”

他摇摇头,过来捉起我的手,道:“换药此等麻烦事,当然要留给罪魁祸首来做了。”

我笑着,一手端起药箱,一手牵着他,将他拉到床榻上坐下。莫公公和茉儿见状,无需我多说就识趣地退下并关上殿门了。

“圣上请先自行脱掉上身衣物吧,臣妾要研究研究这些药物。”我是认真地提议,不料他却不正经地答道:

“虽然伤在背上,可不知道为何竟痛及双臂,恐怕还要劳烦媚娘为我脱衣了。”

我自然知道他的鬼主意,不想轻易让他得逞,便说:“是么?恐怕是出了大问题呢!看来圣上还是先回皇后身边,传太医来再诊的好。”

一听我说让他回皇后那儿去,他就干咳几声,投降道:“不知为何,一见媚娘,手上之痛就消失无影了。”说罢,就抬起手来想要自己解衣。我见他如此,低头一笑,伸手过去把他的手从扣上拿开,亲自为他宽衣,并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

“原来你是存心要戏弄我的。”

“臣妾不敢,只不过圣上害臣妾担忧许久,臣妾要讨回来罢了。”

他听后轻笑了几声,我也低头无声微笑。本来还觉得气氛满轻松温馨的,可待我亲眼见着了他背上的伤疤以后,我就再也无法扬起嘴角来笑了。

伤虽不中,可那道疤还是挺触目惊心。

都是我害的……

见我脸上无笑地拿起药瓶,又沉默不语地将药末洒在他的伤口上,他似也察觉到我的心思,便道:“你可还记得?你堕马那次,我没有立即冲上前去将你接住,甚至不曾伸出手来将你扶起……你受皇兄男宠侮辱时,我虽就在旁边,却也无及时将其制止……”

回想起往事,他有些感慨,顿了顿才继续道:“以前,因为种种原因,我都没能出手救你……现在,我是皇帝了,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我不准再有任何人欺负你!”说着,他也不顾我正在为他上药,直接转过身来,将我抱住。

其实那两件事,我早已忘记了,更别谈释怀与否,况且我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女人,我深知要成大业,就需懂得“忍”的道理。或许当时的我确会怨他,但又怎会记恨他呢?只是不曾知道,原来他将一切都记着,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有在愧疚。

“圣上不是已经做到了么?你看臣妾如今不正毫发无损地呆在圣上身边么?”

听我这样说道,他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陈硕真说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真是瞬间有种崩溃的感觉……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能会永远地失去你,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在不停地想……根本就无法抑制住自己。”

“好了,臣妾以后哪儿都不去了,每日就呆在昭仪宫中等圣上回来。”那晚当他看到我还活着时所表现出来的激动,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为我所做的事情实在是让我感动,从此往后我都不会再怀疑他的真心了,现代我也不要回去了。

我离开了他的怀抱,让他趴在床上,继续为他上药。

“臣妾想不通的是,陈硕真等人为何要出此下策一搏?明知长安城乃军事重地,偏偏还要在此造反,他们当真是有仔细策划过的么?”

“其实早在半月前,叛乱军就已被制服了,不过让陈硕真以及她手下的一些大将逃脱。他们后来又招兵买马了一番,可惜兵力已是大不如初了。正是无计可施,却恰好碰着了你出宫省亲,所以他们才会狗急跳墙,临时起意,将你活捉以威胁我。”

我摇头叹息,之前不曾想过有一天慧觉也会害我,果然在政治面前是没有朋友的……不过她该也是有顾念到旧情的,不然早把我给杀了。

“那么那些黑衣客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了出声,似是有些得意,才对我解释道:“他们都是为我从事些暗地工作的,已随我多年了。当年我还当着晋王的时候,就已经养着他们了。表面上,他们只是晋王府的家仆,其实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本来我是不会轻易用他们的,不过这次情况危急,而且现在也不怕他们暴露身份了,所以才会让他们出手。”

原来……晋王府不仅是个养马之地,还养人。看来这群黑衣客在李治夺取太子之位的过程中应该也出过不少力。

他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竟还有那么多不知道的事。

突然想起贺兰敏之来救我的时候也是身穿黑衣并以黑布蒙面的,难道他也是……不,不可能。如果他也是那群黑衣客中的一员,李治怎会不认识他?而且这些年来,他的行踪一直都很明确,没有出现过突然失踪的情况,怎么参与到秘密活动中?再说了,李治当晋王的时候,贺兰敏之都还只是个小毛孩呢。

不过我也确实是要感谢他。虽然他没能成功将我救出,却在最后关头运用自己的智慧,让李治知道了我们的所在地。而且听说,他可不仅肩上受伤,而是被伤及多处,伤势还不轻呢。

改天若是武母进宫,就让她帮忙传达下我的谢意吧。

我为李治换好药并绑上绷带后,他竟趁我毫无防备之际转身过来将我扑倒,想与我亲热。我本因怕他伤口再次裂开而想拒绝他,谁知我什么都还没说,他倒自觉停下动作了。

“我都忘了,有些东西要给你看。”说罢他下了床榻,向柜屉走去,从中取出一本书后才折返回来。

“这是什么?”他将那本书递给我,“‘唐律疏议’……?”

“不错,不过这是初本。”说着他又将书拿回,翻开了其中几页让我看。

强盗及杀人贼发被害之家及同伍即告其主司若家人同伍单弱比伍为告当告而不告一日杖六十……

见火起应告不告应救不救减失火罪二等……

脯肉有毒曾经病人有余者速焚之违者杖九十若故与人食并出卖令人病者徒一年以故致死者绞即人自食致死者从过失杀人法盗而食者不坐……

“这就是你曾跟我提过的‘冷漠’和‘食品安全’问题。”他一本正经地说,“还有这个。”他翻到了另外一页,指了其中一句给我看:

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

“这又是什么?”我问。

“你不是让我好好思考什么叫做‘一夫一妻’么?”

我看着他指给我看的这些律例,却是笑了出来。他确实有对我所说过的话加以思索,可成果出来以后,却又似乎根本不是我所说的那回事……就拿“一夫一妻”说事吧,他就将其理解成“建立一个严格的妻妾婢制度以保证正妻地位”……

“笑什么呢?这是我为贺你回宫而送你的……”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你出宫的这几日,除了在甘露殿中处理政务外,我都是守在昭仪宫中度过的,谁知无意中发现了你的那些手稿,从中所得良多,便抓紧修改原本,将初本修订编制出来,赠予你。”

他口中所说的手稿,该是指我从《法理学》中整理出来的那些可适用于唐朝的现代法律概念。

“跟你说个好消息,连舅舅都对那些手稿中的内容赞不绝口。”李治说出此句时,脸上又浮现出得意之色,“不过我没跟他说这是你写的……我怕他又对你多加责备,说这是后宫干政。”

“没关系,臣妾不在乎英国公的赏或责,只在乎能否为圣上分忧……其实这些天来,臣妾虽然身在宫外,可也仍有为此事伤神的。”说罢,我走下床榻,将在武家里整理出来的一些手稿取了过来,递予他。他见我一个后妃也为《唐律疏议》如此尽心尽力,颇为感动。

“我答应你,我定会做个有为君王,让天下万家安乐,绝不会辜负你的这番心意。”他将我的手捉起,置于他胸膛左侧,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虽然我不知这个目标何时才能达到,但希望你会陪在我身边,一直等我。”

闻言我未有答语,依然只是笑得淡然。

“你可是不信我?”

“信,我愿等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