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在厚重窗帘的遮蔽下,卧室犹显昏暗与静谧。
桌凳边沿横陈着数支戒指烟托,装香烟的圆环上空空如也,桌凳下,燃到短短一截的香烟,掉落在地后,早已熄灭,卧室内仍旧烟雾缭绕。
正中间一张足以躺下十数人的华丽大床上,少年推开几条架在他身上的大腿,迷瞪着双眼翻身坐起,对着正面绘满花纹的深色墙壁发呆。
卧室外头,走廊上老妈子的斥骂声,和楼下管弦乐队的演奏声,混在一起,一时都涌入他的耳中,少年站起身,越过数具果体,下了床,随便披件衣服,又踢开地上几个空酒瓶,踩着散落各处的衣物,开门走了出去。
同一时间,隔壁房门也被打开。
“救回来没有?”
“夜里就凉透了,怎么救?”
“啧,也没个节制,上个床都能把自己搞死,真会玩!”
“怎么办啊?老妈妈。”
“还能怎么办,叫那倒霉蛋的上头来接尸啊!”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不怕人家发火啊?再说,死都死了,万一人家不要,又该怎么办?”
“真笨,就说他是自个儿睡死的,不就行了?人家不要,你们随便找个地儿扔了不就好了?还用我来教你们?”
“哦,知道了。”
“还有,那边的,你这全身上下怎么回事?”
“昨晚侍奉的老爷做的。”
“嘶,这也太过了。老妈妈,你看,是不是要她先休养几日?”
“伤养好也恢复不过来了,你走吧,自己重新找门活计,对了,私财不准带走。”
“嚯,她一个小女孩,什么也不会,现在又变成这样,老妈妈你这不是赶她去死吗?”
“你再多嘴,我撤了你的职,把你也赶到外面睡大马路!”
“错了错了,不说了不说了。”
瞥过一眼,被下了判决书后面色煞白,双眼失神的女孩,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楼下,下注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大厅中,经过这里的少年,正欲往前厅走去,被一道声音叫住了脚步。
“狄更斯,吃早点,哦不,用午餐去呐?”
少年回身看去,那边一张牌桌,眼圈乌黑,满头油光的年轻人冲这边招了招手。牌桌上其他人顺势随意地眺望了少年这边一眼,叫少年瞧了个清楚,他们俱是同年轻人一般糟糕的模样,唯一的不同点,相比于眼神迷离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满脸的亢奋之色,眼神狂热。
“是啊。”
“那帮我带一些回来,哦不,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
“你不继续赌了?”
“不赌了,一直输,没意思!”
说着,年轻人推出自己身前所有筹码,丢下一句“归你们了”,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哄抢,就朝着少年这边走了过来。
“走,前厅吃饭去。”
来到跟前,年轻人一伸胳膊,搭在少年肩上,撑着自己熬了一整宿的身体往前走去。
两人来到前厅时,乐队已经演奏完了一首曲子,趁着换曲谱和调试乐器的功夫,一群舞娘踢踏着迈到了台上。
随便找个座位坐下,便有仆人送来酒水果肉,放在随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只是年轻人刚吃了两口,忽然脸色一变,忙拉过一旁盛放垃圾的空桶,对着里面就哇哇大吐起来,引得不远处一个仆人带着毛巾走了过来,候在边上。
周围的人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只是默默地离年轻人远了些。
舞台上表演适时开始,乐队吹奏间,女孩们展开笑颜,舞步蹁跹。
一切似乎都没有受到年轻人异常举动的影响。
连一旁的少年也是照吃不误。
年轻人呕着呕着,突然哭了起来,全身颤抖。
“我好怕......你不知道,我回来的这几天,几乎天天做噩梦,吓得我不敢睡觉......你明白那种感受吗,走在大街上,突然看到某处我们十七个经常去的地方,我的眼前就会出现那些倒霉鬼的脸,是梦里那张死尸脸,直愣愣地盯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只有不断地嫖啊,不断地赌啊,才能暂时忘了这些......你说,害死他们的又不是我,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少年没有插话,冷眼旁观,任由年轻人一个人在那发泄。
这时,后面伸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回头看去,来者是随侍在青年身边的一个面孔。
“什么事?”
“理事长有事相商。”
少年眼神微动。
“行吧,带路。”
说着,他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意会,冲桶里啐了一口,而后拿过毛巾,一边擦嘴,一边朝少年摆了摆手。
“说出来舒服多了,我累了,无论如何也要睡一觉,就不到处跑了,你先去回去吧。”
说完,也不待少年回应,年轻人抓起一旁肉脯,填吧填吧两口,然后就摇摇晃晃地朝楼上休息间走去。
漠然地注视着年轻人走远,来者转而朝少年挂起微笑。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吧,监事长。”
少年点了点头,跟在来者后面,朝大门外走去。
门口,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正驱赶一群满身酒气,衣着破旧的人。
“快滚快滚!没钱了就快滚!”
“别赖在这里不走啊!小心揍你!”
“呸,狗眼看人低,等你大爷有钱了,回头再来扇你两个大耳刮子!”
这些酒鬼也是“不甘示弱”,纵使在棍棒的追赶下逃也似地奔到门外,待那几个仆人回返远离后,口头上还要找回场子。
只是还没骂两句,只听得噗通一声,有一人从楼上坠下,落在他们当中,颅裂而死,飞扬起来的鲜血恰好溅到他们大张的嘴巴里,一时间呸声不止。
“又是一个烂赌鬼!”
“真特么晦气!”
泄愤似地踢了尸体两脚,醉汉们相继离开了。
这时,那些刚刚离去的仆人,又带着各式清理工具,脸色阴沉地回来了。
方才与少年同时出门的人,这会儿安坐在驾车的位置上,一挥缰绳,马车起步,绕过一个大弯,从这栋庞大建筑的正门来到了它的后面。
少年坐在车厢中,目光跳过清理尸体的仆人,一路跟随着醉汉们,看着他们从正门来到后门,加入抢夺从里面扔出来的残羹剩饭的行列,这行列里,不止有人,还有狗。
马车并未就此停留,来到这里后一路向前疾驰。
沿途上,叫少年看见了不少好景色。
“站住,小贼!敢偷老子的东西?”
“那我要是抢,就没事喽?你看看,这是什么?”
“刀,刀子。”
“那还追不?”
“不,不追了。”
“算你识相。”
少年看着前一个收刀走人,而后一个还在后面遥遥地坠着,于是知道,这件事还会在别的地方有个后续。
他折身趴在另一侧车窗。
“草,敢说我们卖的是假货?”
“怎么地,当老子冤大头?坑人还不让人说?”
“嘿,我看你是找打!”
“想动手?老子我怕过谁?来试试!”
“兄弟们,对付这种泼皮无赖不用讲客气,咱们并肩子上!”
“搞得好像就你有人似的,弟兄几个,咱们一块给这无良商家上上课!”
两帮人就在店门口,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群架。
这一次少年懒得换窗口了,干脆朝前面看去。
“大哥大哥,都是误会,你听我解......”
巷口里,面色焦急的一人还未说完,就被另一人抹了脖子。
顿时,鲜血四溅。
这人死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缓缓跪倒在地。
看到这里,少年不禁想起了前世网络上流传的一个名言——自由美利坚,枪战每一天。
马车行过一路,叫少年看过不少景色,最后驶入一处傍水而建的瑰丽庄园。
庄园外的沿河路面上,刚刚吃过午饭,席地而睡的劳工苦力,有几人被经过身旁的马车惊醒,下意识坐了起来。
巡视的人看到这一幕,立马挥起鞭子,把其他劳工苦力尽数叫了起来。
“午休结束了,快去干活!”
不同于其他商会,黑礁在管理人上尤其有一手,知道有张有弛才能最大化利用普通人的价值。
当然,规矩是规矩,有时候巡视的人心情不好了,好比现在,就会提前叫人起来劳作。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自然是因为近来其他商会的不断骚扰。
“拽什么拽?早晚有一天你们黑礁被人灭了!”
“就是!到时候再看你们的笑话!”
劳工苦力中牢骚满腹者不在少数,当然,这些报复的话他们也只敢小声地说。
而且,随着投入到辛苦的劳作中,无心他顾,他们也早把这点抱怨抛在脑后。
日头渐渐偏西,接触到了水面。
这时,突如其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从远处传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巡视的人纷纷脸色一变,赶忙聚拢过去。
“我说的吧,报应来了。”
“走,看看去。”
几个胆大的劳工苦力,看到监管人员都离开了,于是壮着胆子扎堆往冲突中心赶去。
只是他们刚跑到半路,仅仅大致看清远处人群的轮廓,就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半空中一道人影像炮弹一样砸了进去,唬得他们止住了脚步。
不像前三日的暴乱,这一回,有了一个高端战力强势入场,争斗很快呈现一面倒的局面,不一会儿,前来挑事的人,要么彻底留在了黑礁,要么狼狈逃窜。头一次获得大胜的黑礁成员,一时间欢声不止。
空中回荡着“重装狂人”的呼声。
“原来那就是重装狂人,真是厉害。”
“可惜了,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没机会去看大赛。”
“真想知道那一天是怎样的盛况啊!”
几个劳工苦力谈论间,目视着少年登上一驾马车,迎着夕阳渐渐远去。
马车来到少年所住庄园时,天已擦黑。
沿途上,驾车之人挥鞭斥退挡在前面的平民,一路下来,手中鞭子也积了不少血色。
到了庄园门口,其人眼中凶煞之色愈盛,更是惊得一对路过的母子摔倒在地。
阴郁了一整天的少年,眼前一亮,连忙下车去扶,却猝不及防地叫那孩子甩脱了手。
“我都看见了,你刚刚过来的时候打了人,现在就别装好人了!”
那母亲一惊,忙拽住孩子。
“大人,小孩不懂事,说瞎话呢,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你们去吧。”
少年眼中光彩一黯,兴致索然地摆摆手,那母亲如临大赦,赶忙加快脚步,带着孩子走远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同车随行的青年亲随莫名地展露笑颜。
他看向驾车之人。
“那小子对监事长不敬,你,去把他人头割下来。”
“慢着。”
驾车之人还未应下,少年当即抬手阻止。
“监事长大人有何见教?”亲随微笑以对。
“放过他们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别做一些无谓的事。”
“监事长大人的话,我们自当遵行。”亲随笑容中隐含深意。
挥了挥手,少年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进庄园。
“大人,你看如何?”
“这是少主设下的最后一关,结果如何得由他来论断,我是不太懂。回去吧。”
“是。”
“带上你那老婆儿子一起,顺路送回家。”
“谢大人。”
马车掉了个头,渐渐远去。
月上中天。
少年坐在屋顶,遥望星空,莫名地想起一首歌谣,缓缓哼唱了起来。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