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隐约看到地上又躺着一具尸体,走近了一看,吓得心脏几乎骤停。这个人穿着一套藏黑色的囚服,已经成了干尸,像是被大火烧过,全身发黑,眼窝深陷,嘴是深深的黑洞。
我蹲下来,没敢动他,看着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任何标示,但也能大概猜测出此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多年前在巢鸭监狱神秘失踪的佐藤。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躲避战争的惩罚,没想到困死在这条长长的走廊里。
轻月猜测佐藤也是依靠某种东西来到此地的,但具体是什么,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去验尸。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安妮和佐藤都在,那么黑哥呢?我站起来,前后看看走廊,两侧延伸,不知有多长,看不见尽头。
我鼓起勇气大声喊着:黑哥,黑哥……
声音在走廊内游荡,没有任何人答应。这个地方诡异莫名,完全超出想象,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能困死在这里,要继续往前走,哪怕没有尽头。只要不停下脚步,至少是有希望的。
走了很长时间,这条走廊怎么也走不到头。没有声音没有人,空空荡荡,我真是害怕了。
我尝试着接触走廊两侧黑森森的墙壁,手摸上去,并不能摸到实质,黑色的烟雾在指缝之间蔓延。我犹豫了一下,仗着胆子向墙壁走去,整个身体触碰到了烟雾,但再往里就进不去,好像碰到一道实质的墙。
我一边触摸黑烟里面的墙一边继续往前走,心中隐隐有个预感,这里的环境不能用常理去度之,走廊是走不出去的,或许通道就在两侧墙壁的后面。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暗,我整个人进了烟雾,墙消失了。我陡然一惊,尝试着再往前走一步,居然真的碰不到墙。周围一片黑雾,什么也没看不清,我摸索着往前,眼前渐渐有了光。
四下打量,这里是地下隧道,高度稍稍高出头顶,两侧是石壁,用手摸摸,还有水珠。地上坑坑洼洼,我扶着墙,摸索着艰难前行,越走越是狐疑,好像是一条废弃的山洞坑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环境让我踏实,至少像自然环境,总比刚才那条无法琢磨的走廊强多了。
走了不知多久,渐渐到了尽头,我突然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了一样东西。
洞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这人盘膝在地上,下面有一张杂草编成的粗糙蒲团,乍看上去像是一具尸体,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呼吸。不知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竟然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很奇妙,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会不会是黑哥,不对,黑哥不是这种感觉,会是谁呢?
我慢慢走过去,坑道里有光,却不知道光线是从何而来,照在坑壁,四面柔和。
来到此人的近前,我看到他的样子,心中那种不安愈发强烈。
这是个面相很普通的男人,看不出多大岁数,二十岁到四十岁都有可能,脸部狭长,面白如玉,穿着一身说不出风格的麻衣,如同雕像般不动。
我蹲在他的面前,越看越是骇然,知道为什么吗,看到这个人,我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和我长得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和感觉,怎么说呢,和我太像了,我就像是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里呈现出的形象不像我而已。
亦或许,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我”,而我,才是那个在镜子里被照出的影子。
“你回来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的。”忽然有人说话。
我愣了一下,四面打量,这里狭窄密闭,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而眼前的此人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不知从哪说的话。
“你是谁?”我问。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佛国’吗?”那人说:“你到‘佛国’了。”
我听的可笑,情不自禁笑了:“你的意思是这个破洞就是‘佛国’?”
这笑话有点太残酷了,佛理会那么多人忙活,绞尽脑汁开启世界大门,却没有想到,最终的佛国竟然是一条废弃的地下坑道。
“不,那不是‘佛国’。真正的‘佛国’,是我。”那人说。
我听得一激灵:“我不明白。”
那人道:“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可以摸摸我。”
我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人的皮肤,紧凑有弹性,他始终纹丝未动。我用手探探他的鼻息,只有很微弱的气息流动,表明这个人还活着。
“我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解释吧,”那人说:“你是我诸多的人格之一。”
“什么?!”我一听之下,有点不敢相信耳朵:“我是你的人格?精神分裂症?”
那人笑:“算是吧。”
这个话有点太打击人了,我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居然仅仅成了一个“人格”?
这里本就古怪莫名,我苦笑:“你别开玩笑。”
“我先给你讲讲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什么人,你就知道‘佛国’的概念了。”那人说:“这里其实和你居住的环境没有区别。因为你的环境,就是从我这个现实中延伸出来的。”
“我不明白。”我说。
“好吧。”那人道:“这么说吧,这里是另外一个地球。”
“然后呢?”
那人说:“这个地球比你们的地球要先进千倍万倍,到了真正的物质极大丰富地步,每个人都是想要什么有什么。齐翔,你猜猜社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苦笑:
“想不出来。”
那人说:“原来人类社会赖之构成的,最关键的东西没有了。这个东西就是协作。当物质科技发展到接近极致的时候,协作已经没有了,人们不需要彼此见面。用你能理解的画面来描述就是每个人都面对最发达的计算机,这个计算机高度虚拟,能代替朋友、伴侣、亲人,你想找谁找谁,想玩谁玩谁。我想聊天我找一个叫‘齐翔’的人工智能软件聊就行了。”
“那人类就该灭绝了吧。”我说。
那人笑:“到了这种地步,人类放下了追求肉身的欲望,开始新的追求。那就是精神修行上的圆满。没有社会,只有个体上的修行者。”
我苦笑,完全不懂,这件事已经超出想象和思维,无法理解,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在梦里。
“最早的修行者们利用计算机的虚拟能力,产生了大量的规定妄境,提供修行人修行。你可以这么理解,一个妄境就是一段人生,一个妄境就是一段轮回。”那人说:“类似的画面,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站在这个山头,看那个山头,你看到一棵松树,你觉得那松树是你的化身。”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说:“你说的这些怎么好像我在哪里听过。”
我猛然想起曾经在慈悲寺遇到解铃,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和我说过佛陀修行的事,其中讲到了佛陀的化身。
说佛陀亿万化身,并不是说他像孙猴子一样能变一亿个东西,改变一亿个形象,而是说他经历了亿万次的轮回,亿万次的生命体验。可能他这一世是人,上一世或者是一只鸟,再上一世可能是火星上的某种生物。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有些明白了,我说道:“我就是你妄境中的一段人生?”
那人哈哈笑:“聪明,难怪只有你能回来。你就是,我在修行中一段轮回里的人生。在你那个世界,我就是你,齐翔。”
“你通过我的人生来修行?”我眨眨眼。
“差不多吧。”那人说:“我有很多妄境,有很多人生,有很多人格。在每段轮回里,我都会体悟到不一样的人生。”
“那你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问:“你已经物质极大丰富了,已经精神达到很高境界了,可你还在追求,还在体悟轮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你活到这么大,你觉得你对待生活悟没悟?”他问。
“没悟。”我苦笑,想起王思燕,想起小雪,想起黑哥,想起义叔,想起拿不到工资的这个月,我觉得我没悟,很多事看不明白,心结不开。
“齐翔,虽然你是我的人格,但我同样也是你的人格,”那人说:“我们是平等的,没有说谁是谁的工具,我在你的人格世界里,观你不悟观你纠结,其实是帮助我在‘堪’和‘证’。”
我一惊,庄先生临终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