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你一定不知道……”
白寂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像是也受到了某种触动,他的声音像夜色下的浮尘,很轻很轻。
我抬起头看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水漾明亮一如多年前。
对上我的目光,他眸子黯了黯,像一簇被风吹动的火焰。
白寂云欲言又止,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星夜寂静,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像从前一样抓住他的手臂,“你想说什么?要么就完全不说,要么就把话说完!”
白寂云怔了怔,刚要开口,这时头顶的灯泡闪了闪,方家大宅一瞬间亮了起来。
……我的身体也像是通了电,神志归位,猛地松开他的手臂,爬起来站到离他很远的地方。
现场一片狼藉,满地是翻倒的座椅和摆设,游泳池里横七竖八地漂浮着杯盘,以及树枝上掉下来的气球……
此时大多数宾客已经走掉了,方灵摇摇晃晃地往我身边走来,笑道,“住在这里的物业费真不白花,什么问题都可以帮忙解决。”
“秦一辰呢?”我四下看看,他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
“被物业的人送到警察局去了。”方灵看起来有些站不稳,“我要告他私闯民宅。……不做得绝一点,我怕他再来缠着我。我轻易不说分手,分了就不会再回头。”说完她侧过头,看看白寂云,又看看我,说,“回头草不好吃,那墨,你难道还想再重蹈覆辙?白寂云是我老同学,有些话我本不愿多讲,可是你在他身上受的伤还不够多吗?早知道这样我都不会叫你来。”她喝了酒,心里头也有怨气,“秦一辰说的对,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你比我还傻,竟然一错再错!”
我无言以对,白寂云也面露尴尬。这时方灵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抓着白寂云的衣领,用力摇晃他,“你知道吗,一个女人有多喜欢你,她看见你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时就有多心痛!那灵现在一副贵妇模样,趾高气昂地活跃在名流圈里,频频登上杂志封面……你有考虑过那墨的感受吗?我敢说你没有!因为你们男人都一样自私!喜新厌旧!分明自己是背叛者,却装出恋恋不舍的样子,装可怜给谁看?……我们是傻,可是我们也有自尊和底线!”
这些话,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对秦一辰讲,总之此时都借着我的名义发泄在白寂云身上了。方灵喝多了,猛地弯腰吐了起来,白寂云轻轻拍拍她的背,仍旧被她扯着衣襟。
吐完之后,方灵闭上眼睛,靠在白寂云身上不省人事。
我走上前扶住方灵,跟白寂云一起把她搀回到房间里。
方灵倒在床上,一边说梦话一边哭,我帮她脱掉高跟鞋,盖好被子,她半睡半醒地拉住我的手,“……心里堵得慌,好辛苦,全身无力,就好像是世界末日……可是我知道我必须挺过去……你也一样……”
我心中一恸,强忍着假装若无其事,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跟白寂云一起离开了她的卧室。
院子里弥漫着酒气和花香。明月当空,映在地上的树影轻轻摇曳,弄花了我跟白寂云并肩而行的倒影。
我跟他很有默契地一路沉默。
方灵的话他应该都听进去了。而我,也不想再做一个没有底线的女人。
……全世界没有任何比沉默更适合我们的关系。
走到他车子旁边,他问,“我送你?”
我觉得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不用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有同乘一辆车的缘分。
虽说白家大宅跟方灵家同在一座山上,可是他早就已经搬出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跟那灵是否还住在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里。
“你开车走,我让司机来接我。”他又一次不由分说地把车钥匙扔给了我。
忽然之间,我心里不知道从哪窜出一股火来,把车钥匙狠狠掷在地上,“白寂云,如你所愿,我以后会跟乔昱非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很快就回跟他离开明珠城,再也不回来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我真是恨透了自己心底里对他反复无常的眷恋。……也许我需要给自己一种仪式,一个终结,然后才能破釜沉舟。
“你欠我一样东西,在我临走之前,希望你能还给我。”
“是什么?”他微微一怔,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农夫与蛇?”
我望着他的眼睛,原来他也还记得。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寂静的夜,寂静的星。四下无声,我的高跟鞋踏在柏油路上,一下一下,像往事撞击心门。
白寂云开车跟在我身后,车灯的光芒照亮了前路,仿佛一道银河坠落在地,冰冷而璀璨。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的背影,因此挺直了脊背,走了很久也不觉得累。
我答应自己不要再想起从前了。
……可是我们的共同回忆实在是太多了。积重难返,猝不及防。
十年前,我们从地窖出来之后感情更好,因此也更加粘腻,秦一辰开玩笑说我们两个简直就像是连体婴,看见一个,另外一个肯定就在不远处。
年轻人适应能力强,大家很快适应了这个环境,每天一起做饭,一起游泳,玩累了就坐在一起打扑克。
那是一个黄昏,我们像平常一样围在海边打扑克,有人提议把筹码换成真心话和大冒险,因为在座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玩赢钱的一点都不刺激。
八个人一伙,玩八副牌,第一把白寂云所在那一伙输掉了,轮到他受惩罚的时候,他选择了真心话。
不知大家是故意整我还是只觉得好玩,他们竟然白寂云当着我的面舌吻另一个女孩。
……那女孩叫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她皮肤微黑,是圈子里有名的“公交车”,性感,开放,身材火辣。
白寂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到她面前,微扬唇角,看起来落落大方,那女孩也玩得开,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白寂云不但没有推开她,还竟然把手搭在了她腰上,我站在人群之中,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即使明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但还是气得快要疯掉了。
这时有人打趣我,“哎哟,你看他们多合拍呀!那墨,你是大婆,收了这个妹妹好不好?”
那时到底是太年轻,城府不够深,不懂得掩饰自己,有些事也太当真。
“我不玩了,去游泳。”我站起来气鼓鼓地往门外走,隐约听见身后人群发
出一声哄笑,心里也有些懊悔。
……他们本来就是想看热闹,而我竟然让他们得逞了。
出门不远处就是沙滩。晴天下的日光海,海水碧蓝得近乎透明,我脱掉连衣裙,露出穿在里面的泳衣,一口气跑到海里,一个猛子扎进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我从水里抬起头来,忽有一双大手抓住了我,“那墨,你吃醋了?”
阳光下,白寂云脸上沾染了透明的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格外明媚动人,他勾起唇角,笑得像一只阳光下很满足的猫,拈了一下我的下巴,“我就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我气得甩开他的手,“你刚才不是很享受吗?别碰我!”
他当然不会放手,胳膊一收,把我拽回到身边,还是在笑,“那是游戏啊,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把刚才的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一边踢一边打,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手。
白寂云吃痛,只好松开了我,可是一张俊脸上笑容更盛,“瞧你这小泼妇的样子,哈哈。”
我气得跳脚,双手盛起一捧海水,狠狠朝他脸上扬去。
白寂云不甘示弱,也撩起水来泼我……两个人你来我往,水花四溅。
我听见自己的欢笑声,清脆如银铃。
……那是只属于十八岁女生的笑声。一生一次,所以难以忘怀。
白寂云个子比我高,泼水也比我泼得远,我渐渐落了下风……他成功把我泼成落汤鸡,海水顺着头发流进我眼睛里,我不得不停下动作去揉眼睛。
“那墨,你怎么了?”他走过来扳过我的头,“迷眼睛了?”
其实笑过之后,我心里已经不气了,但还是假装不肯原谅他,背过身去,声音里有撒娇的成分,泫然欲泣的样子,“你下手这么狠,我才不要理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白寂云轻声哄我,像是在用棒棒糖哄小孩子,“我站在这里让你泼还不行吗?”
我立即破涕为笑,露出阴谋得逞的表情,“你说的!不许反悔!”
白寂云扳过我的脸,仔细查看了我的眼睛,确定并不大碍,才说,“我怕站在这儿让你泼你都泼不中啊!你扑克打得那么好,打水仗的本事怎么这么烂?我教你吧!”他握住我的手指,说,“要用指尖扬水,水量少一点,这样才可以泼得更远。”
我手指一动,趁他不备,一捧水泼在他脸上。
白寂云抹了把脸,闭着眼睛笑了,他皮肤很白,沾染水珠之后格外剔透,乌黑卷曲的长睫毛微微扬起,他说,“那墨,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我哈哈大笑,手却没停,一捧又一捧地朝他扬水,“没有啊,我只听过白云和墨!”
白寂云也笑了,他又开始反击我,两个人在水里笑着闹着,肆意享受着这金灿灿的海,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
日落西斜,我们都累了,白寂云抱着我坐在沙滩上,我靠着他的肩膀,倒过去看他的眼睛,“寂云,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他垂下头来看我,侧脸美得不可思议。
“不告诉你!”我心中霎时溢满甜蜜。
我要送给他的礼物,世间仅有,举世无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