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苏哲手里捧着用油纸包裹的生煎,上了三楼的总巡长办公室。
“金总,大丰翔的生煎,刚出炉的,趁热吃。”苏哲将油纸放在办公桌上。
“你小子,比我这个金总来的还要迟。”金克木捏了一只生煎放进嘴巴里,说道。
“这不,晓得金总喜吃大丰翔,特意绕路去买了么。”苏哲嘿嘿笑,说道。
“醋呢?”金克木瞪了苏哲一眼。
“有,有,有。”苏哲说道,然后跑回自己的办公室,旋即就拎了一瓶醋和一个小碟回来了,“金总看看还缺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唱个曲。”
说着,还递了一双筷子过去。
……
“无事献殷勤。”金克木看了苏哲一眼,“说吧,有什么事情?”
“程副总这去南京公干已经有些时日了。”苏哲说道,“我可是听说了,程副总现在可是在南京汪填海政府那边开牙建府了呢。”
“不要说怪话,什么开牙建府。”金克木瞪了苏哲一眼。
“金总你看,程副总拿着法国人的薪水,却在南京政府上班,这,这不合适吧。”苏哲说道。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苏哲操心的事情还挺多啊。”金克木冷哼一声说道,“要不要我报请公董局,请你苏哲去管一管大事。”
“你看,你看,金总你又急着批评我。”苏哲赶紧说道,“这不是程副总迟迟未归,弟兄们多多少少有些怪话嘛。”
“我看不是弟兄们有怪话,是你小子怪话连篇。”金克木没好气说道。
看到苏哲还要说话,金克木摆摆手,“行了,程副总在南京那边兼事,这是租借当局默许的,你小子就别瞎起哄了。”
说着,他表情严肃的看着苏哲,“不要觉得千帆不在上海,你就暗搓搓搞事情,小心他回了上海找你算账。”
“找我算什么账。”苏哲讪讪一笑,“我只是随便说说,再说了,我是金总的人,要收拾我也是金总你,他程千帆有什么资格收拾我。”
“你小子啊。”金克木手指指着苏哲,“给我老实点。”
“晓得嘞。”苏哲赶紧答应着。
……
“慢点,少爷慢点。”栗子紧紧跟随在芝麻小少爷的身边,看着小少爷摇摇晃晃的走着,随时准备上前抱住。
在小芝麻的前面,小宝正拿着一根棒棒糖逗着他。
“小芝麻这么快能走路了,厉害的嘞。”修雨曼与白若兰跟在后面说话。
“这小子皮的嘞。”白若兰嘴角含笑,说道,“一刻也闲不住。”
“男孩子皮实点好。”修雨曼说道,看向小芝麻满是疼爱之色。
“雨曼姐喜欢孩子,早点结婚生子啊。”白若兰笑着说道,“前天去马斯南路,师娘还在说这件事呢,看那架势,师娘恨不得雨曼姐今天结婚,明天生孩子。”
“我倒是想结婚。”修雨曼说道,“这不是没碰到合适的良人么。”
“要不要我给雨曼姐介绍介绍。”白若兰来了精神,说道。
“不劳烦总巡长太太了。”修雨曼打趣说道,“我自己的良人,我自己挑。”
“反正我也提了,下次见到师娘也有个交代。”白若兰说道。
“感情是领了任务呢。”修雨曼白了白若兰一眼。
“没得办法,师娘见到小芝麻,欢喜的不得了,也就更加盼着外孙了。”白若兰笑道。
“让她等着吧。”修雨曼咯咯笑。
……
“千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上海?”白若兰问道。
“没说,我估摸着还要在南京待些时日吧。”修雨曼说道,胳膊肘碰了碰白若兰,“怎么?想了?”
“哎呀。”白若兰便羞红了脸,“雨曼姐,这是黄花大姑娘能说的话。”
“男欢女爱,这有什么。”修雨曼啧了一声。
两人便打闹在一起,一时间欢声笑语响在辣斐德路。
……
南京,华林园。
外交部,秘书室办公室。
程千帆正在看报纸。
报纸的硕大标题赫然是“蝗军扫荡皖南红匪据点,取得辉煌战果”!
从四月下旬开始,日军为了确保其长江水路交通的安全,巩固和扩大在芜湖、铜陵一线的江南占领区,从南京、芜湖、铜陵、贵池等地抽调一万余人,兵分三路,向皖南地区“扫荡“,企图一举占领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进而占领徽州、屯溪及整个东南一线。
当时在皖南沿江一线,除有一部国民党军队驻防外,主要有云岭新四军军部直属部队及周边三个团。
日军此次执行了只打红党,不扰国党的方针。
……
几天前,日军一路三千多人在多架飞机掩护下攻陷南陵后,从南陵、峨岭、三里店一线向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进犯。
与此同时,日军北路六千余人攻占繁昌后,兵分三路向南陵新四军阵地何家湾推进。
何家湾北距繁昌城、西距青阳城、东北距南陵城、西北距铜陵城各六十余华里,四处都有大路相通,是交通中心。
日军企图占领何家湾,对新四军老三团、老五团主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聚而歼之,并进而打开通向云岭的道路。
报纸上报道的是日军南路攻陷南陵,北路占领繁昌所取得之‘巨大战果’:
新四军红匪望风而逃,蝗军所向披靡,业已击毙新四军四千余人,伤两千余人,俘虏新四军一千零五十四人,取得皖南扫荡之巨大战果。
程千帆看到报纸标题的时候,本来还挺忧心的,不过,看到报纸上所公布的日军扫荡的战果,他的担心少了很多,如所料不差的话,日军非但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反而应该还吃了不小的亏。
……
“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刘霞进来,说道。
“日本人扫荡皖南,红匪伤亡惨重。”程千帆放下报纸,面上露出高兴之色说道。
说着,他点燃了一支烟卷,美滋滋的抽了一口,舒坦的叹口气说道,“这帮红党,就该斩尽杀绝,那就天下太平了。”
“帆弟似乎对红党很是看不顺眼呢。”刘霞慢悠悠说道。
“红色歪理邪说,蛊惑无知民众,不仅仅是对中国,乃至是整个寰宇,红色都是异端。”程千帆毫不客气说道,“霞姐这么问,似乎是对红党有不同看法啊。”
“好你个程千帆。”刘霞气了,打了程千帆一下,“我就是那么说一句,你小子就给我扣帽子。”
“开玩笑,开玩笑。”程千帆赶紧举手告饶。
……
“这玩笑可开不得。”刘霞没好气说道。
“好好好,是弟弟我的错。”程千帆说道,他连忙转移话题,“霞姐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过来了?”刘霞嗔了程千帆一眼,这才说道,“外交部这边一些同仁,相约去尤红娟家中探望,你去不去?”
“立法院那个此前被苏晨德的人抓走的尤红娟?”程千帆惊讶问道。
“是她,你去不去?”刘霞问道。
“怎么想起来去看望她?这个女人可是有红党嫌疑的。”程千帆微微皱眉。
“能从颐和路二十一号放出来的,自然说明尤红娟是没问题的。”刘霞说道。
“霞姐认识尤红娟?”程千帆问道。
“都是华林园办公,总归是认识的。”刘霞说道,“一个弱女子,被抓到那见不得光的地方,又遭了那么大的罪,姐妹们就相约去看看。”
“我又不是姐妹,怎么想起拉我一起去?”程千帆讶然。
“别人怕他苏晨德,你程秘书也怕?”刘霞看着程千帆,说道,“你就说去不去吧,不去我我们就出发了。”
“霞姐,你不厚道啊。”程千帆深深地看了刘霞一眼,慢悠悠说道。
“爱去不去。”刘霞被看破心思,没好气说道。
“去,去,去。”程千帆笑了,说道,“能给他苏晨德添堵的事情,我程千帆义不容辞。”
说着,他还冲着刘霞拱拱手,“弟弟还要谢谢霞姐有这好事想着我呢。”
“德行。”刘霞白了程千帆一眼。
……
尤红娟的家在由林巷三十七号。
巷子比较狭窄,进不得小汽车。
程千帆与李子聪等几名男子,引着一群女人,来到了三十七号门口。
见到林子聪的时候,程千帆这才知道,并非刘霞口中的华林园各部门‘姐妹们’来看望尤红娟,除了他之外,外交部美洲司的李子聪也在其中,还有立法院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是尤红娟在立法院的科室科长。
这是一家较为普通的三居民舍。
尤红娟的丈夫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看起来很老实的男子,男人面色愁苦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大群人,也是吓了一跳。
好在他认出来自家妻子的顶头上司危浩晨,这才没有过分惊慌。
得知众人是来探望自家妻子的,男人感动不已,忙不迭的将众人迎进家门。
……
女人们看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凄惨不已的尤红娟,皆是动容,有人还落了泪。
刘霞叹口气,看着尤红娟那一双怯生生的儿女,将两个孩子叫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塞进了孩子的手中。
孩子没有接,扭头看向父亲,看到父亲点头,这才鞠了躬,接过了糖果。
“这件事,陈院长非常重视,已经向颐和路方面进行了严正交涉。”危浩晨握着尤红娟丈夫康志明的手,说道。
“危科长,我家尤红娟冤枉啊。”康志明落泪说道,“红娟是坚定支持,跟随汪先生和平路线的,她经常说,中国多亏有了汪先生,这才有了出路,她怎么可能是红党呢,她是被冤枉的啊。”
“莫急,莫急。”危浩晨说道,“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尤文书是清白的,不然也不会被放出来,这一点不必担心。”
……
程千帆混在人群中,他暗中打量着躺在病床上的尤红娟。
尤红娟还处于昏迷之中,眼睛肿胀的只留下一条缝,露出被窝外的手臂上也是伤痕累累,可见经历了非常残酷的刑讯。
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矢野藤的话:
尤红娟是红党。
对于矢野藤这话,程千帆认为并无可疑,矢野藤没有欺瞒宫崎健太郎的必要。
也正是因为此,对于特工总部南京区为何会释放尤红娟,这是一个困扰在他心中的谜团。
病人昏迷着,家中又狭窄,再加上康志明又如同祥林嫂那般说着反复的话,众人也便没有停留过多时间,留下礼物和探望金就告辞离开了。
程千帆走在后面。
经过门口的时候,他冲着尤红娟的丈夫点了点头。
康志明连连拱手,点头回应。
……
回去的路上,刘霞和外交部的一位女同事一起,与程千帆同车。
“想什么呢?”刘霞问道。
“尤红娟的丈夫,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犹如祥林嫂一般。”程千帆摇摇头,说道。
“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外交部那位同车的女同事张思天插话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又是颐和路二十一号那种地方,他们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哭诉,恳求立法院能多一些补偿,也就别无他法了。”
“立法院那边怎么说?”程千帆问道,“陈院长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还能有什么态度。”张思天说道,“据说陈院长派人给颐和路二十一号去了电话,申斥了那边没有提前知会,擅自拿人。”
“啧啧。”程千帆啧啧出声,“不愧是颐和路二十一号啊,只是电话斥责,看来就是陈院长也拿苏晨德没有办法么。”
“千帆,慎言。”刘霞面色一变,说道,然后她对张思天说道,“小张,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霞姐,我晓得的。”张思天的圆脸,露出甜甜的笑,说道。
……
前面就是华林园了,车子经过大兴茶楼的时候,程千帆看到一个人从门口进去的背影。
他的心中一动,这家伙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背对着,看不清楚,不过,那左耳的显著特征却是被他一眼看到。
对于曹宇,程千帆始终秉承着高度的警惕,这就是一条毒蛇,非常危险。
这家伙不在颐和路二十一号,来华林园附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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