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珠站在充满了湿润药香气的屋子内,探着脖子想看屏风后面的情况,算起来姜孝和千黛姑娘都在里面呆了快一个时辰了吧。
说实话,赵红珠也没想到神医所说的徒弟,竟然是一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眉清目秀还挺漂亮,特别是她喜欢笑,笑起来的样子妩媚又可爱,说话也是娇声连连,看起来是个非常讨喜的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赵红珠的错觉,这个千黛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她。
从昨天给姜孝确定了治疗的方法,到今天第一次来,千黛要么把她当空气无视,要么视线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就倏地收起原本的笑,用眼睛斜斜的看她,几分轻视,几分挑衅,几分得意。
就在刚才,姜孝进了药浴桶,千黛说要施针了,不便旁人在场,让赵红珠出去,赵红珠表示理解,刚转身要走,结果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地上湿滑,她差点就摔了一个跟头。
她诧异的转过脸,千黛用身体挡着姜孝的视线,微微挑眉,坦然自若的的对她对视。
“红珠妹妹小心着点,在我这里摔坏了我可赔不起的。”
“……”
赵红珠站在外面等的时候,前思后想,反复确定自己应该是没得罪她,因为两人之前话都没讲过嘛,那她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为什么?
实在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影响,要治病的是姜孝,只要千黛对姜孝有足够的耐心就行了。
赵红珠正无聊的在水汽弥漫的地面上滑动着自己的鞋尖,屏风后面传来姜孝的声音:“红珠,你还在外面吗?”
姜孝大概是怕她憋的慌,跟她说说话,赵红珠听了有些高兴,抬起头扯着嗓子正要回话,却被千黛扬声冷斥打断了。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现在是治疗的时间,请不要影响我。”
赵红珠想了想,还是小声回了一句:“我就在这里陪你呢。”
之后她就看见里面偶尔人影晃动,便再没人声了。等药浴结束后,已经又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赵红珠早就被里面的热气闷得受不了,跑出去在外面的阶梯上坐着吹风。
等姜孝换好干爽的衣服出来之后,赵红珠第一件事儿就是上前抓着他的手看,然后又掀开他胸前的衣襟瞅了瞅。
千黛还在旁边看着,赵红珠毫无顾忌的动作让姜孝脸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我看你在你泡了两个时辰,皮有没有皱。”
“没有,应该是药的原因……总之感觉身体热热的,很舒服。”
“热热的?”赵红珠不太懂,但感觉这应该是种好现象,于是露出笑脸:“今天的结束了吧?那我们快回家!”
姜孝闻言站住了没有动,面有难色。“红珠,千黛姑娘说……”
“说什么?”见姜孝吞吞吐吐的,赵红珠直接把目光转向正在姜孝身侧站着的千黛。
千黛勾了一下嘴角,好心的给她解惑,“我说让他暂时在这里住下,以便我随时观察他的病情,好调整用药。”
“住下?”赵红珠略想了想,“我们家离得也不是很远,每日早点来不可以吗?在这里住的话,多有不便。”
“没有不便,这里空屋子多得是,也不止他一个病患住在这里。我只是对他的病情负责,你要是不愿意他那么快好起来,我也不阻止。”
千黛不冷不淡的说完,便拎着她的医药包走了。
姜孝看赵红珠的脸色,小声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反正也这个病也这么久了,不急在一时。”
赵红珠听他这么说,双手捧住他清瘦的脸,朝他呲牙。
“住下就住下吧,我回去跟娘说说。”
姜孝唇动了动,眸中带着些期许:“那、那你呢?”
“我过两天就来看你一次。”
“哦……”姜孝垂下眼睫,有些失落。赵红珠放下手垂在身侧,暗自抿唇不说话。
她如何不知道姜孝是希望自己天天来陪着,可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姜孝的药费还没着落呢。
这神医看诊虽然是免费的,但是开药可是要钱的,要不然人家也负担也不起这么多人啊。况且按秦神医的说法,姜孝至少都要一个月以上的治疗,七七八八的费用加起来肯定都不少了,不管怎么说要做个准备才行,总不能因为钱不够而中断治疗,那就太不划算了。
赵红珠走前独自去秦大夫那里打探了一下口风,结果得到了一个比她想象中还要多的数目,不由咋舌。
秦大夫又解释说因为给姜孝做的药浴用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这样才能有好的疗效。
赵红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她觉得享誉江湖的神医是不会骗人的。
回家后,跟李秀芝说了姜孝的情况,李秀芝摸着茶杯,认真思量许久,才面带怀疑的把赵红珠盯着:“这什么神医莫不是骗子吧,用点药就要二十两银子?我看不太对劲,让孝儿回来吧,我们再去找别的大夫看。”
赵红珠态度很坚决:“人家在江湖上有名有号的,怎么会是骗人的呢,东临城好多人都去看了,都对秦大夫医术是赞口不绝呢。”
李秀芝皱眉,心里仔细计较一番,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总之,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要么让孝儿回来,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李秀芝不是拿不出这笔钱,而是数目太大,她实在舍不得,她瞧着赵红珠倒是比她还急切治好姜孝这毛病,便想利用一番,看赵红珠会不会去自己娘家拿钱出来。这样既不耽误姜孝治病,也不用她出钱,简直一举两得。
见赵红珠还欲争辩,李秀芝不耐的摆摆手,“就让孝儿这样去吧,我们晚上多盯着他点就是了,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可是他……”
“行了,就这样吧。你要是实在迫切心急,你就自己去筹钱,我也不拦你。”
这话已经是很明显的表态了,赵红珠心沉下去,看着李秀芝充满得意算计的眼睛,不欲再浪费唇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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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姚凤娘粗鲁的把钱袋里面的银子兜了底全部倒出来,重重砸在赵红珠面前的桌子上,银灿灿的散了一面。
她咬牙切齿:“三十两银子,没有更多了。”
赵红珠面有喜色的望着她,“谢谢娘。”
姚凤娘忍着满肚子的怒火,使劲儿的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上回还没来得及问你头发怎么回事,你居然就回来找我要银子?你那婆婆是怎么回事,给自己儿子治病都舍不得出一个子儿,还让你回娘家盘银子?这算盘可是打得响亮啊。”
赵红珠也忧郁起来,“唉,我也没想到啊,她居然打算一两银子都不出。可是娘,你都不知道姜孝因为这个病被折磨的多痛苦。”
姚凤娘冷声:“姜孝痛苦,他娘都不心疼,你倒是上赶着操心。”
“谁让我嫁给他了呢。”
姚凤娘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坐下来,她凉声道:“是,你是嫁给了他,我现在也想通了,要是他一辈子对你好,我跟你爹都无话可说,反正我跟你爹挣的银子除了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攒下来给你的,你爱拿去给他治病就治去。可要是被我知道了,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赵红珠你就等着做寡妇吧!”
最后一句话太凶残,赵红珠被吓得手一抖,有些心虚的眨巴两下眼睛,把银子一把揽过来装好,飞似的跑了。
——幸亏她娘不知道姜孝去青楼的事情,不然,她现在估计已经在给姜孝披麻戴孝了。
赵红珠第二天掐好时间去医馆先交了五天的钱,然后进去找姜孝,却被小仆告知改了时候,姜孝和千黛才进去没多久。
赵红珠等了半天都没见人出来,只好先行离开了。
翌日赵红珠天微微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心想我这么早去可能逮着机会了吧,说不定千黛姑娘还没起床呢。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耍她,等到的时候小仆又遗憾的告诉她,他们又改时间了,这回是改早了,已经进去了。
赵红珠气得呲牙咧嘴,在外面左等右等不出来,不免觉得郁闷。
已经两天都没能见着姜孝的面儿了,怪思念的。
赵红珠闲来无事,就跑到医馆前面帮看诊的秦大夫打下手去了,帮忙倒个茶,磨个墨什么的,不时的朝里望望有没有动静。
最后她实在耐不住坐在秦大夫身边的蒲团上撑着脸打起瞌睡来。看诊是在门口的空地上,今日风又有些大,愣是把赵红珠那头短发被吹得像点了炮仗似的,炸开得那叫一个绚烂,有不少等待看诊的人都捂嘴指着她的样子偷笑,赵红珠却不丝毫自知,脑袋瓜一点一点的。
秦大夫怕她着凉了,推醒她让她进去里面的屋里寻个地方睡,赵红珠应了揉揉眼睛刚要起身,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赵红珠睡眼惺忪的望过去,发现几个穿着碧绿衣衫的女孩拥着一个约莫三十岁,面无表情的女人朝着这边大步走过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
“诶,这不是碧瑶宫的人吗?”赵红珠暗自嘀咕,她在几个女孩里面一眼就看到了碧水,只是她像是变了许多,不是之前那个嘻嘻哈哈喜欢翻白眼的小姑娘了,因为她也看到了自己,而且眸中竟然溢出了仇恨和扭曲。
赵红珠有些莫名。
“师父,就是这里,姜孝肯定就在里面!你看她就是姜孝的夫人!”
赵红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那被碧水称作师父的女人神色一冷,朝自己闪过来,赵红珠下意识要后退,却怎么赢得过她的速度,几乎是一瞬间,赵红珠就被掐住了脖子,她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排队的人一下子都被吓得四散逃开。
秦大夫大惊失色,伸手想要阻止许冰荷,“你有话好好说,先放开她!”
许冰荷扫他一眼,径直把被掐的脸通红的赵红珠挟持到院子里,运用内力,对着里面一字一字喊道:“姜孝,出来!”
她声音不大,却传送到了每个屋子的角落,有不少病患都冒出头来看了看,却又很快缩回去。
没见着姜孝出来,许冰荷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赵红珠真的觉得快被掐死了,眼前阵阵发黑。
赵红珠心里迷糊的想着,她这辈子一定是五行缺“掐”,不然她这根细嫩的脖子怎么老受这种罪呢?
“再不出来,你夫人就命丧我手了!”许冰荷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正对着许冰荷的房里有东西被绊倒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姜孝打开门出来了,他是急急忙忙的从药桶里出来的,白色的里衣随便套在身上,头上还有几根针没有拔下来。
等他看清院中的景象,顿时目瞠欲裂。
“红珠!!!”
他双目通红,一边往许冰荷那边冲过去,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你放开我夫人!”
许冰荷把赵红珠扔在了地上,赵红珠猛烈咳嗽了一阵,然后躺在地上好一阵动弹不得,秦大夫见机跑过来将她扶起给她喂了点什么冰凉的液体到嘴里,她困难的咽下去才稍稍缓和了点,然后就发现姜孝被许冰荷用脚踩在了地上,脸朝着地面。
赵红珠刚恢复了点力气,便趴下身子去,伸手一把抓住许冰荷的脚腕,想把她踩着姜孝的脚扯开来,却是徒劳无功。
赵红珠扬起脸来满是愤怒:“你为什么抓我们,你放开我夫君!”
碧水走上前,一脚就狠狠踢在赵红珠的小腹上,疼得她直抽搐,哑着嗓子叫都叫不出来。
姜孝大骇:“红珠!”他心疼极了,伸手却触碰不到她,急得满头是汗。
碧水拿剑指着赵红珠,眼里又是泪又是怨,“你还装傻呢!就是你们为了得到息元丹,故意引碧兰师姐出去的,我说整理碧兰师姐遗物时没有发现她贴身带着的息元丹就有些奇怪,要不是无意间从她的衣服里面掉出这张字条,我们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你们真的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法!杀了碧兰师姐不说,还剃掉她的头发,烧毁了她的遗体,你们,你们真是太恶毒了!”
姜孝听到这里,身子忍不住巨震,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对着女尸说把头发剃干净的画面,一股凉意由脊背窜上来,抑制不住的开始牙关发颤。
“你……胡说……”赵红珠下意识里辩驳碧水,息元丹?她听都没听过,更不会为了这个东西去杀人。
赵红珠觉得难受又委屈,“你胡说!我们没有!”
碧水将一张纸条丢在她脸上,情绪更加激动:“这时间正是碧兰师姐遇害的那一晚,你们还想抵赖吗?”
赵红珠抖着手,将纸条从脸上拿下来迅速扫了一遍,然后她神色一僵,呼吸都似停住了一般。
这、这确实如碧水诉说,上面写着约碧兰出去的时间和地点,而且,赵红珠认得,那字迹,的确是出自姜孝之手!
她呆呆的,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
“证据确凿,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碧水怒转头对着许冰荷,“师父,你还不快杀了他们,为师姐报仇!”
“如此简单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许冰荷却静默了一会儿,用脚踢姜孝让他翻了个身,然后扯着嘴角对着眼前木然睁着双眼,表情毫无生气的他露出毛骨悚然一笑,“把他们两个给我都带回去,碧兰死前所尝到的苦,我要千倍万倍的奉还!!!”
碧水奉命要来拿住赵红珠的时候,赵红珠使劲挣扎,“你们诬赖人!我们都不知道那什么丹,而且我们不会武功,怎么杀她,你们随便拿张纸条就要说是我们杀的,凭什么!凭什么!”
碧水被赵红珠挣脱的时候无意间踢了一脚,不由更加恼火,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赵红珠趁机抓住她的手,咬下去,碧水痛得哇哇大叫。
赵红珠推开她,爬到姜孝身边,半扯半拉的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姜孝似乎陷入了某种魔障软靠在赵红珠身上,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赵红珠此时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了,她紧紧抱着姜孝,声音颤抖,抬起脸来目光不惧的死死看着满脸戾气的许冰荷。
“你们碧瑶宫是江湖中的大门派,仅仅凭一张纸条就断定我们两个毫无缚鸡之力的人杀害了你的大弟子,这话传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赵红珠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你们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害我们夫妻俩,还要把我们带回去折磨,却不去继续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相信碧兰姑娘的在天之灵看着你们这样也会为你们的糊涂感到不耻的!”
“你还出口狡辩!”许冰荷大为肝火,正要提剑发作,姜孝突然轻轻的眨了眨眼睫,颤着苍白的嘴唇出声:“是我!”
他搀着赵红珠一起慢慢的站起来,缓缓抬起头。
“是我一个人做的。”姜孝望着许冰荷,语气异常的平静。
“我夫人根本不知情,是我一个人做的,碧兰是我杀的,我为了找她拿药治我的病,她不给所以才……我跟你回去,你把我夫人给放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红珠就急得要吐血了,“呆子!你乱说什么话呢!”
许冰荷冷笑连连:“谁还信你的鬼话,你们一个都别想逃!”说完就猛地抬掌朝姜孝攻去,姜孝下意识把赵红珠往后推了一把,不想她被连累,却完全没想到赵红珠丝毫没犹豫的一侧身就挡在了自己面前,姜孝被掌力震得抱着赵红珠踉跄后退一步,然后他就被赵眼睛就被赵红珠吐出的血溅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姜孝淡色的眼瞳被血色印得发红,他扶着赵红珠软下去的身子,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声音,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无法吐出来。
姜孝紧紧抱着她,看着她喘气的闭上眼睛,嘴角继续溢出血来,害怕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红、珠,红珠,我的红珠……”姜孝泣不成声,手指擦掉她嘴角的鲜红,心痛的唤她的名字。
赵红珠歪头贴在姜孝的心口,难受的低声□□着,五脏六腑全部都移位了般疼痛让她很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她方才其实是想把姜孝拉开的,可是她潜意识里知道练武之人和普通人的速度根本比不了,即使拉了也躲不开,结果就是在她心里还在稀里糊涂的想的时候,身体早就已经不受控制的迎上去了,替姜孝挡了这力道十足的一掌。
赵红珠要也顾不上现在要对面的情况了,她心里惶惶然的,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好冤枉的说……可是不对啊,算命先生之前说她虽然是个糊涂命,但是是能活到一百岁的的。
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死了……姜孝又去外面勾三搭四怎么办?没人跟婆婆吵架了怎么办?没人和阿杏闲磕牙了怎么办?爹娘挣了钱没处给怎么办?……还有还有,苏凉那个大魔头没了喜欢的人心灰意冷怎么办?
我这么重要,还不能死,赵红珠郑重的对自己说着,嘴角无力嗫嚅动了一下,最终带着满满的难过和不舍的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