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击长空。
高亢的嘶鸣划过渐渐昏沉的天际,一面面旌旗自山中跃出直奔云瑱,早已接到消息的长川县,兵马齐出。
乐进、李典二人摆开迎接的阵势,等候前方兵马的到来。
山峦延绵,葱葱郁郁之间,云瑱侯的一万兵马先行出来,他坐在马背上,望着广袤的原野和山林,仍有着余烟在远方升腾,缓缓飘在半空。
“我的云瑱郡啊……”
他低喃的喊了一声,已有斥候飞马而来,告诉他眼下云瑱数县遭受的损失,气得那张老脸都憋红,猛地挥开手臂,‘锵’地一声拔出剑来。
“那些西戎蛮夷可还在?”
“回侯爷,卑职之前见他们被定安郡的骑兵追杀!”
云瑱侯脸上怒气终于平复了些许,露出疑惑:“定安城的骑兵?”
唳——
天空上,一道鹰唳传来,众人抬起头时,渺小的黑点陡然收拢羽翼,如同一道利箭俯冲而下,近至空中数十丈,‘哗’的一下展开双翼,巨大的羽翼带起的阴影迅速从众人头顶划过,飞向前方缓缓而出的定安军。
一个彪形巨汉抬起手臂,那大鹰稳稳落下,不时扇动几下翅膀。、
写有‘定安’二字的旌旗伴随五千定安军走出,苏辰带着房雪君、典韦、董卓、李傕鱼贯而出,来到云瑱侯身旁勒马站定,苏辰朝乐进、李典拱起手。
“辛苦两位将军守城了。”
话语中,董卓、李傕、房雪君也跟着拱手行礼,这是慰劳守城之将该有的尊敬。
“进(典)不敢居功!”乐进、李典二人拱手齐声回礼。
一旁的云瑱侯看得羡慕不已,乐进就不说了,这叫李典的看上去颇有领军能力。他就不明白这位大将军哪来的魅力?就算他第一个起事,第一个敢跟朝廷叫板,长得年轻俊朗,胆气魄力都比同年龄的人强,那也不是这么多人投靠啊?
他跟着起事也有一段时日了,没见多少有本事的人来投。
思绪间,那边拱手的二将放下手,其中名叫乐进的将领,上前请苏辰去长川县。
“大将军,车马劳顿,还请到长川县下榻歇息。”
“不,我想看看被西戎人糟蹋的惨状……”苏辰一点马腹,率先去往前面,他声音在说:“……我这人很记仇的,必须要将画面记在心里,往后好还给他们!”
乐进转身翻上马背,偏头朝一旁的老伙计说道:“曼成,你带定安军儿郎们先去长川驻扎,此行一路,让他们好好歇息。”
都是老搭档了,李典点头应下,又朝云瑱侯吴会之、房雪君拱了下手,见到董卓和李傕,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抬了抬手,算是表示过了。
对于这两人,刚来的李典还是有些膈应的。
不久,兵马分离,李典领着定安军返回长川,云瑱侯也让部将把一万容州军先行带回军营,随后,他促马跟上苏辰,也想看看自己的云瑱郡被糟蹋成了什么样。
长川县范围还算好,村中百姓被乐进和李典保护的不错,只是冒出青苗的田地有部分被骑兵践踏,补救一番,应该不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随着往云瑱郡的地界,众人的心情逐渐沉了下来,苏辰脸上一直保持冷漠,但对于经常他身边的房雪君,她知道男人的心里此刻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沿途的道路上四处能见伏尸,男女老少都有,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被杀死,有些相貌、身材姣好的女子衣衫凌乱,
抱着自己的男人死在一起。
林野间还有未烧完的焦木,里面的草屋只剩几根木桩残留,应该不会有活人了。仅仅走了几里,途中见到的惨剧,做为深闺中的小姐,房雪君已经受不了,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眼里全是泪水。
再往前,道路、田野间终于能看到人迹了,多是普通百姓,听到西戎人退走,第一时间赶回家中,有人走到半道,看到路边的尸体,便停了下来,然后抱着尸首嚎啕大哭。
其中一个老农却是众人相反的方向,他扛着锄头,面无表情的走过众人。
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关系,董卓开口将他叫住。
“你扛着锄头,干什么去?”
那老农见到众人骑马,多有甲士护卫,不敢就这么走了,他停下来,指了指前面不远的林子。
“挖坟。”
“给你老妻?”
“还有儿子、儿媳。”老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有些麻木:“……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准备全埋在一起,以后上坟的时候,就一起上了,在下面他们还能有一个照应。”
说完,老农扛着锄头朝那边的林子走了过去。
苏辰盯着马鬃,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但老人的每一个字都诉说这场惨剧。他低声问道:“董公,当年火烧洛阳,是不是比这更惨烈?”
董卓一旁的李傕,心一下提了起来,全身紧绷。董卓望着远去的老农,他沉默了片刻:“怎么又提这茬,当时老夫身居高位,发下一道命令,全是下面的人执行,离开洛阳时,他们才开始放火杀人,迁移百姓,到底有多惨,我是看不到的。不过稚然(李傕)清楚。”
旁边的李傕汗毛都竖了起来,做为西凉一系,他们最怕的就是提到洛阳和长安。
不过,苏辰没有问李傕,而是肯定了一声。
“应该比这惨十倍不止。”
又行了一阵,便转道云瑱郡的官道,那里有一处房家的庄子,惨状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只是眼下尸体已经有亲人过来辨认、收敛。
而距离庄子不远,还有数十上百人聚集,群情激奋的围着什么,叫叫嚷嚷,前排的人更是拿着刀劈砍。
典韦带着两个盾戟士上前驱散人群,一个西戎人的尸体被绑在木桩上,身上全是拿刀的百姓劈砍出的一道道伤口。
那尸体脑袋,还插着一支羽箭。
“雪君!”
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房雪君,女子在马背上循声望去,就见一道身影坐在路边,原本奢华的锦袍破了好几道口子,发髻也凌乱不堪,显得颇为狼狈。
“二哥!”
房雪君翻身下马,飞快朝对方跑去,尽管大房在房家有些趾高气昂,但终究是亲人,经历此劫后相见,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把庄子烧了……阿爷怕西戎蛮夷抢粮食,让我们把所有庄子里的粮食带走,带不完就全烧,说不便宜他们……我……我的腿就是西戎人一箭伤的。”
房陵从小没受过这种罪,但眼下还是努力没让眼泪流下来。这些话苏辰也听得清楚,他回头朝典韦使了一个眼色,巨汉挥了下手,一名盾戟士放下兵器盾牌,上前查看房陵的大腿,颇有经验的将箭矢前后掰断,再将断杆从血肉里取出,最后洒上止血药,撕下房陵袖口死死勒紧。
这一动作里,疼得房陵脸上都没了血色,身子筛糠似得发抖。
此时,远方响起一片铁蹄犁地的声音,轰隆隆的朝这边蔓延过来,感受到地面震抖的周围百姓脸色大变,以为西戎人又杀回来了,急忙跑到苏辰这支五百人的盾戟士侧面。
“御!”
一众甲士反应迅速,上前挡在苏辰和云瑱侯前面立起盾墙,一杆杆长戟探到外面。
远远的,冲来骑兵粗略六七百人,在五十丈减速,苏辰眯起眼帘,看到为首的两骑,便抬了抬手,周围盾戟士这才收了大盾和长戟有序的向两侧退开。
为首二人,正是吕布和马超。
前者促马上前,拱起手:“布前来交令,犯境蛮夷,悉数已亡,其中一千余骑,皆中郭祭酒之计,中毒而死。”
吕布身后的马超,并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端详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将军。
这边,苏辰促马上前,与对方相隔一个马头,拱起手:“两位将军辛苦,还有诸位将士辛苦,此间有你们才能将这些蛮夷尽数诛杀!代云瑱、定安两郡向诸位道谢!”
说着,翻身下马拱手,朝着吕布、马超,以及他们身后的数百骑兵躬身拜了拜。
吕布抿了抿嘴唇,忽地做出下马的动作,七百多名骑兵也纷纷下马,马超看着这一幕,也跟着下来马背,随后一起朝苏辰拱手躬身。
“我也不矫情了,诸位!”
苏辰垂手直起身子,重新翻身上马,声音响亮:“将所有西戎人脑袋砍下,收集起来。余者随我前往云瑱!”
“喏!”
众人齐声暴喝,片刻间,吕布发下命令,七百骑兵四散而开,或收集遗失郊野的尸体,或将命令带去给其他并州狼骑。
苏辰一转马头,朝云瑱侯做了一个请,便带着诸将前往云瑱郡,那房陵也被房雪君送到马背上,她另骑了一匹马在旁照应。
回到城中后,她向苏辰作别,先带二哥回去疗伤。
“去吧,顺道也跟家里报平安。”
房家能做出烧粮不便宜胡人的举动,还是让苏辰有些好感的,语气也显得温和许多。
待房雪君带着房陵从另一条街口离开。苏辰挪开目光的瞬间,从温和变得冷漠,与吕布、马超、乐进、董卓、李傕进驻云瑱府衙,吴会之是城中主人,眼下都被这群虎狼之将气势所迫,自觉得站到门口去了。
他儿子吴子勋和从事汤怀元匆匆赶来,也被他拦住,然后,父子俩加一个汤怀元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里面。
然后,他们便听到‘轰’的一声,公堂之内,数员大将在左右齐齐落座的声响。
“原本, 我对延塘关的齐家,还抱有好感,几代人镇守关隘……但眼下,我的想法是错的了。”
苏辰站在案桌后面,目光扫过一张张,“原本我还打算,结盟之后,好好修养一段时日,等粮秣足够支撑军队开拔,再北伐燕州,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向厮杀成性的李傕,露出狞笑,忍不住揉了揉手掌,他觉得这样的苏辰才对他胃口。
“既然要打,那就要快,回来之前,我已派关张两位将军率一万西凉军抄捷径,先行出山。两支军队的口粮都给了他们。”
苏辰按着案桌,身子微微前倾,看向吕布和马超:“并州骑兵只带五天的口粮,多得没有,粮不够就抢,出了云瑱郡,他州官仓还是有的。二位将军,可办得到?”
右侧席位,吕布、马超起身,抱拳一拱:“喏!”
“好,我要齐家人跪在三军面前,等会儿歇息一阵,便立刻出发!乐进与张辽调防,徐庆虎、张佑协守,兼顾吉、青山三县,李典依旧守长川。”
“最后……”
苏辰一拳砸在桌面,嗓音低沉:“最后……敲打一下那支西戎部落,告诉他们,我要打燕州,最好老实一点别添乱。”
军议定下。
又有仗打了,堂中诸将一个个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站在堂外的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骄兵悍将,汤怀元几乎不相信的看着那边的苏辰,往日记忆里的那个侯府小公子,完全被眼下的大将军形象替代了。
“苏从芳……你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