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的妓院生活,使我像井底的青蛙,没见过外面的天日。妓院的生活就像人间地狱,那么,国民党统治下的监狱生活又是怎样呢?我揣着一颗跳荡不安的心,随警察来到警察局的监狱。
有个矮胖子警察接管了我们,他大概是狱官吧,领我们来到里院的监狱。在黑的狱门前,他打开三节手电筒,借着电光,我看见狱门是用胳膊粗的圆木做成的木栅栏,打开木门,只见这间屋里的土地上铺着一领席子,上面靠北墙坐着六七个犯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南面低洼的墙根里,是结了冰的屎尿,看着让人恶心。
高步华站在前头,正木呆呆地往里看,只见那警察在后面扬起一脚,冷不防照她的屁股一踹,说声:#39;滚下去!#39;高步华的身子便被踹得摔倒在人堆里,不知是疼是吓,她失声地#39;哎哟#39;了一声。
矮胖子警察又给我打开手铐,转到我身后去,我知道警察也要给我使这一手了,当他的脚眼看踢到我的屁股时,我使出学武生时的一手,忽然来了个#39;抢背#39;,一个跟头打进去。那警察一愣,骂了声:#39;便宜了你这小婊子!#39;便锁上了狱门。
临走,他又在门口训了几句话:#39;都他妈老老实实给我睡,谁要吵闹,老子回来收拾你们!#39;说完,跑到门房里睡觉去了。
这间牢房又冷又潮,人们都坐在北墙根的高处休息,因为人多,一个挨一个显得很拥挤。我就让高步华坐在北面。南面成了厕所,我只好坐在迎风的栅栏门前。
半夜里,我冻得浑身发抖,怎么也睡不着。就见一个人从北墙根走到南墙根,站着#39;哗啦哗啦#39;尿起泡来,我心里又悲凉又好笑,人到了这个地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里成了男女公用厕所。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惊动了对面的高步华,原来,她也一直没有睡着,她小声地喊起我来。
我走过去,问她要干什么。她抽抽噎噎地说:#39;我冻得心里老是打颤,怎么办呢?#39;
我为难了,老鸨娘啊,你哪受过我们穷人这般苦哟。你坐里面,穿得又厚,和别的犯人挤在一起,你还说冷得受不了,那我这穿薄棉袄、坐在门口的小姑娘又该怎样呢?
可转念一想,人家老鸨娘也是为我蹲的监狱,尽管她是无可奈何,但看她的人品,比成都的胖女人可强多啦。她现在和我同样处在难处,我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对她生起强烈的同情心。
我真诚地对她说:#39;把我的棉袄脱给你穿吧!#39;
她忙拒绝道:#39;不,不,你还不如我穿得厚哩!#39;
怎么办呢?我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这时,也不管什么老鸨尊严、母女关系了。我伸开两臂,紧靠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暖着身子。
高步华不知是受了感动,还是想起她那温暖舒适的家,忽然浑身颤动着哭起来。
她这一哭,惊动了同屋的那几个人。原来,大家都没有睡着,哭声引起了我们的伤心事。常言说,#39;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39;他们像得了传染病,也都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惊醒了睡在门房的那个狱官。他背着一杆长枪,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打开手电,开开了狱门。他用手电往人们脸上一照见人人都有泪迹,可气火了,骂道:#39;他娘的,你们不睡,还不叫老子睡?好,老子现在就来教训教训你们!#39;
他走进牢房,从头开始,挨着个儿在每人的脸蛋上赏了两记耳光,说也奇怪,这一震唬,谁也不敢哭了。
打完了,骂完了,警察这才满意地往回走,准备锁上牢门继续去睡觉。
这时,在他身后,传出一声轻微地骂声:#39;黄狗子,看你们横行到几时!#39;
没想到,这小子耳朵猴尖,他听到骂声,立即回过身来,扭亮了电筒,在每个人脸上仔细查看。
电光照到一个满头白发、约有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脸上,那老太婆怒目而视,一张干瘪的嘴嘟嘟囔囔。矮个子警察走上前,厉声逼问:#39;老杂种,刚才是不是你骂的?!#39;
老太婆一点也不示弱,大声说:#39;是我骂的又怎样?你们太不讲理了,我老婆子无依无靠,在街上卖点烟卷,你们局长整天地拿我的烟,也不给钱,我找他要帐,他就把我关在这里,你们也太横行霸道了,还有没有一点天地良心?#39;
那警察听了,#39;哈哈#39;大笑起来,说:#39;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别说骂我们局长,就是骂老子我,我也不依,这会我也醒了盹了,就先来教训教训你!#39;
他从肩上摘下大枪,用枪托狠狠向老太婆的胸脯砸去。老太婆真够硬朗的,骂得更厉害啦。那小子更加凶狠地猛砸,他砸一下,老太婆骂一句。当砸到五六下时,那老太婆忽然#39;哇#39;地一声,吐了几口鲜血,扑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真想再窜上去,把这小子痛打一顿。高步华似乎察觉了我的念头,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角。转念一想,昨天刚为抱不平闯了一场祸,要再闹,就更给高步华找麻烦了,这才强忍着气没有动窝。
这小子用手电照照,见这个又老又弱的老婆婆真的被他打死了,更加蛮横地向我们道:#39;看见了没有,谁再闹事,和她一样的下场!#39;
看看大家没有反应,他这才攥住老太婆的一只脚脖子,把死尸倒拖出狱门。
这横行不法,草菅人命的事,出在国民党统治的监狱里,简直是家常便饭,根本无人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