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一年半还多的时间里,丁睿与大山不曾断了联系,但也没有多少机会打电话。军校的管理相对来说比较严,比不得大山那般说请假就请假的潇洒,打私人电话也不是那么方便,况且大山国内国外南来北往的折腾,常常是打过去电话也找不到人。
信就比较常写,枯燥的军校生涯,收信等信是学员们很重视的一件事。丁睿有大把的时间写信,也很盼望收到回信,其间,更有几封大山打国外寄来的信件,拿到手里前据说还被认真审查过,更因此被同学盛传,说他有海外关系,半是羡慕半是与他玩笑,要他注意分寸以免一个不小心泄露军队机密、成了打进人民内部的叛徒。
“我们学校,大一生最苦了,体能训练时间超长,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训练课要上,最惨的是负重跑越野跑障碍跑,总之是变着法子折腾人。每当我在大太阳下汗流浃背,就忍不住要嫉妒你。你多自在呀,开着四轮小轿车上学放学,打扮的挺拔帅气抱着书走在漂亮的校园的林荫路上,时不时有擦身而过漂亮的女孩子偷偷投过来窥视的眼光,又有机会飞到国外,享受灯红酒绿金发碧眼的资本家的舒适生活……一想到这些,我这心呀,就疼的要流血啦。”
丁睿捧着心口,像旧社会被压迫在社会底层而苦大仇深一样唱作俱佳的控诉,“人比人气死人,我命苦哇。我是泡在苦水里的苦娃子,我好可怜啊——”
董洁正拿着冰镇西瓜啃,闻言捧场地凑过来,摸摸他的头,“可怜的丁睿哥哥,乖,妹妹疼你,不闹了啊,请你吃西瓜。”一边回头跟大山挤眉弄眼揶谕道:“从前就听说有人越活越小。一直都没有机会亲眼证实,今天可是开了眼啦。丁睿哥哥有点儿童化的倾向,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呀。我想,他的教官一定很辛苦。真不幸!”
呃,丁睿慢腾腾转脸看向大山,假苦变真苦,一张脸苦瓜似的皱了起来。呜。又被欺负了!
“大山——”你要主持公道哇。
长沙的夏日,阳光威力十足,三个人找了间旅馆躲进房间吹冷气。
打小吵吵闹闹手足一样的交情,自然不会被区区一点时间隔开。
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从前,丁睿挑起话头,董洁捣乱,大山调节的相处模式。只是,大山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地中间人,或多或少都会偏着自己的妹妹。
“嫉妒是一种丑陋的恶习,如果心智还停留在童年。我就体谅你的孩子气啦。”
丁睿一如既往地哇哇大叫,“我这么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新一代有为青年,你竟然用孩子气来形容我?伤自尊了,真伤自尊了。”
董洁歪头打量他,“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你有变得成熟稳重呢?竟然在信里吹嘘说什么你现在是威风凛凛的预备级军官,制服一穿,那叫一个顾盼生风、帅气逼人、稳重大方……您夸起自己来可真是不遗余力竭尽全力呀。”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丁睿一点也不脸红地辩解,“咱们都这么熟了,在你们面前,想装模做样,也板不起脸来不是?习惯的力量真是太大了,相信我,我真的努力了。”
大山点头表示理解,“长大了,换了新环境交了新朋友,一味嘻嘻哈哈当然不可以。不过,咱们自己人,就不需要特地整出一副成熟的表情来说话,这样笑笑闹闹多好?就算将来你做了父亲,做了爷爷,咱们私下里,还要这样子相处……”
三个一起长大地伙伴,一边吃着零食,一边交流别后各人情况。
丁睿尤其好奇他们两个在国外的风光,缠着要董洁事无俱细一一分说清楚。“多有趣的事儿,在大山嘴里一转,听着就平平板板一丝精彩气也没了,信上寥寥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说,你高考作文如果叙事抒情就这水平,我还真奇怪你是怎么蒙上北京大学的。”
大山也不分辩,从行李里拿出块玉牌递给他,在扬州已经买了红绳拴上,方便直接挂脖子上。
丁睿一边抱怨他一个大男生戴玉有点不像话,一边欢欢喜喜收下,嘿嘿,好东西呀。“我是穷人,没有钱买礼物送给你们,不过呢,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惊喜哦。”
神秘兮兮地惊喜,第二天来敲门了。
是陈老爷子和丁老爷子两位长辈!
从上次在北京地医院道别,算来又快要一年没见了,而且中间还隔了一个春节。分手的时候北风吹寒气袭人落叶翩翩如蝶舞,如今却是夏日炎炎如火,而树叶正是翠绿浓密地时候。时间流逝之快实在不能不让人兴起时光如梭的感叹。
粗粗一看,两位老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开朗健谈,并且孩子一样顽皮,说什么要给兄妹俩一个惊喜,于是再三叮嘱,不准丁睿提前通风报信。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跟前,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大的惊喜,一下子扫去了大山因为天热而积郁在心里的烦闷。
“小孩子长得快,小洁现在都像个大姑娘了,这要走在大街上,不先打招呼,爷爷都不敢认啦。”
丁老爷子拉着董洁的手再三打量,“去年见面,你还躺在病床上,苍白又瘦弱,后来虽说大好了,经常在电话里报平安,可是不亲眼看看,爷爷这心里始终就放不下。老陈,你瞅瞅,咱们小洁这一年是不是变化挺大?个子长高了,人也更漂亮了。”
“可不是嘛,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陈老爷子笑呵呵道:“大山,你总抱怨自己太忙,没有时间去沈阳看我们,爷爷也想你和小洁呀。从前你和小洁还有睿睿,都在我们跟前,现在你们长大了,一个个都走了,趁着我们身体还硬实走得动,咱们换个地方聚聚,我看,这样也挺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董洁与丁睿两个先去餐厅点菜,大山留下来说话。
“有事业是好事,男孩子嘛,始终要做出点样子给人瞅瞅,让别人知道,咱没白活这一回。”丁老爷子叮嘱道:“大山啊,小洁身体不好,你要多留心照顾她,自己也别太拼命。这刚从美国回来,又要去法国,学校和公司的事也离不开你,里里外外跑来跑去的忙活,可千万得注意身体……”
“对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累着了。”陈老爷子接过话头,一边拍拍大山的手。
大山紧挨着陈老爷子坐下,侧面看过去,老人鬓边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一些,鼻头忽然就有些发酸。
“哎,我记下了。爷爷,您和丁爷爷有时间去我们那边住几天呗。现在隔的远了,我和小洁特别想你们。丁爷爷,我在上海买了老洋房,又漂亮又宽敞,小洁那时候就说,一定得想办法让你们二老去住些日子。您看,咱们在长沙呆几天,丁睿回校以后,就直接去上海,成不成?”
趁两位老人思考的当口,他接着道:“我和小洁长大了,爷爷们却老了。有时候想想,总忘不了最开始走出山里,在沈阳一无所有的那段日子,是爷爷帮我们租房,给我们本钱做烤肉串卖钱,给我联系学校上学读书……”
“以前,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以为已经很懂事了,很倔强的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在城市里站稳脚跟,养活自己和小洁。你们后来一直夸我,说我能干又懂事,一直到现在也这么认为。其实不是的,我只不过是个幸运的孩子,有一个乖巧能干的妹妹,除了生病,从来不让我操一点心,还有,有你们这样好心的爷爷。我原本只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越多越好。可是,你们给我看身上的伤痕,告诉我曾经有很多人为了国家的独立为了解放事业,献出了一切包括年轻的生命。这些事迹,不是书上的故事,书本上的故事再怎么吸引人,因为是编出来的,所以我都只是拿它当故事看,而你们给我讲的事,才真正触动了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钱,而做个有钱人,也不是应该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事。”
大山叹了口气,然后微笑,“其实我很贪心,总是希望大家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最好永远都不要分开。也经常夜里做梦,梦里又回到从前,丁爷爷和小洁牵着手去旧货市场淘宝,碟呀碗呀瓶呀宝贝一样买回来散放到桌子上,陈爷爷就在一旁横眉怒目,和丁爷爷两个拌嘴,怪他教坏小孩子……醒过来,看到外面仍然很黑,知道又做了梦,心里就很难过。做为男孩子,这样软弱,很丢脸吧?”
时间向前走,一去不回去,那些留恋的或是讨厌的往事,都被时间毫不留情的抛弃到了历史的长河里。它们静静的也寂寞的躺在那儿,渐渐被历史的风吹散,渐渐的连主人也模糊了记忆。
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每天都有许多新鲜的人和事要经历,不会腾出大脑回忆过往。真的很可惜,那些金子一样闪光的东西,不会永远留在原地等你,有一天白发苍苍再话当年旧事,很多的过往,再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大山常常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过去,不可以被现在和将来的荣华或者富贵迷了眼睛,一定一定要记住,对你有恩的人和承诺过要好好对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