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邻居搬走很多年了,但还是会时常在我脑海中出现,也真是有 些奇怪。
他们是一家老北京的拆迁户,房子拆后买在了我家隔壁。女主人是 个瘦弱的中年妇人,面色很晦暗,由于不上班而非常肤白,终日宠爱着 两只蝴蝶犬。那年月总是流行那种犬,而我并不喜欢。我认为它们生而 为狗却没有狗的诚恳,动作过于敏捷,头脑过于机灵了。
她家比我家要小上三十几平,但当我带着些许优越感去参观的时 候,却被引发了一点儿小小的妒忌。她家的女儿是学广告设计的,因此 设计了自己的空间,将自己的卧室隔出了一个会客区。那是个不大的空 间,放着红色的沙发,用白色的木栅栏挡着暖气,颇有设计感,自成一 片天地。我心中非常羡慕,因为我就没有想到给自己设计这样一个区 域。那时我还是个初中生。
后来偶然在小区里碰到她家女儿,长得还不错,眼神有些俏丽。她 有些拘谨,但还是礼貌地同我们打了个招呼。
他家的父亲是很少见到的,偶有见到就是他在上楼。中年男人上楼 的样子大多是难看的,就如一块移动的铅,何况我们住在六楼,到了五 楼以上的脸色就无法看了。因此我很少去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终日开门就能见到的,还是那个瘦削的女主人。终日不上班也未能 让她富态一些,她开门时总是抱一只狗牵一只狗,怀里的蝴蝶犬总是吐 着舌头不停抖动,她太瘦了,我总怕她闪到骨架。
有一天,女主人同我们聊天,说女儿嫁了个商人,岁数可够大的, 只比她爸小三岁。那人在非洲做生意,女儿跟到非洲去了。问起做什么 生意,她说卫生纸厂,那边很落后,连卫生纸厂都需要中国人去建立, 不过表面说是开卫生纸厂,实际上女婿是卖军火的,去年他们在那儿一 年挣了一个亿。
“军火”和“一个亿”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刺激回路,觉 得有些不真实。
又没多久,他们被接到非洲度假了。他们家养了很多植物,高高低 低如热带雨林,这段时日无法照看,因此都搬到我家养。
我们替他们浇了一个月水,那个最大最贵的树终究还是死了。我母 亲因完全是按照她的要求操作的,也就没有太多的愧疚,把大小植物都 给他们搬了回去。
作为感谢,他们给我们带回来了两个乌木书挡,犀牛样式的,那书
架足足有很多斤,让我们非常不好意思。 同时我们第一次作为客人,在她家客厅吃水果,欣赏他们在非洲的
照片。
原来非洲还是很好的,并不落后,他女婿家的房间很宽阔,有那种 东南亚风情,浓郁热烈。
她家女儿在照片上比过去胖了一些,没有了那种拘谨,但感觉漂亮 了很多。丈夫和父亲在一起的照片如一对好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和谐。
我对茶几上非洲带回来的杧果干欲罢不能,吃了很多,把每张照片 都看了,有些还看了两遍。
又过了没多久,女主人说他们在我们小区新开的楼盘又买了一套房 子,装修好后就要搬到新地方住了。走之前她问我们放在二楼的那辆十 年没用过的女式自行车可否给他们带走。那辆车是我小时候我爸载过我 上学的,然而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就送给了他们。
我们对门又搬进了新的人家。这两家人都很安静,就这样过渡得不 知不觉。但很多时候,我觉得那个女主人和那两只狗还在那里。
我时常会想起这军火商人之家,事实上每隔几年在小区总还能偶遇 这女主人和她的狗一次。然而又有什么证据表明他们这样的不凡呢?
唯有依然放在桌上的乌木犀牛书挡,那一晚杧果干导致的牙床疲 惫,和印象依旧深刻的照片能大概指涉这一切。但假如他们只是再平凡 不过的拆迁户,只是去非洲旅了个游而已呢?也许只是为了遮掩女儿嫁 给老男人的遗憾而编造了这一切?
但这种假设也没有多少成立的可能,因为如果老男人不是贩卖军火 的,她家的女儿又为何要嫁给一个老男人呢?
我之所以还要这样假设来假设去,大抵是因为我与我身边的人都太 过于平凡了,一旦有个不平凡的人,就想反复证明一番,以百分之百地 保证这是真的。
然后,在贫乏的生活中只要想到我家隔壁曾住着军火贩子,就会有 种隐秘的激动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