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坏消息不断传来,以至于人心惶惶,仿佛到了末日一般。
“区区几万收编的弱旅,一个冠军侯的名头,就把金陵诸公吓成了这样,如此无胆的鼠辈,居然窃据朝廷,把持权柄。让他们继续下去,我大唐亡国有日!”
一个年轻的官吏,愤然说道,他一身蓝色的官服,仅仅是品级最低的御史,他几年前刚刚考中进士,在南唐的官场,是十足的小字辈,按照道理,是一点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此人颇具胆量,他直接去找留守大学士陈乔。
陈乔是李弘冀任命的宰相,他有三个优点,其一文采好,笔杆子过硬,写出来的旨意,总是公允而得体,深受李弘冀信任。
其次,他很孝顺,从小就是大孝子,按照孔老夫子的观点,非孝子不忠臣,陈乔也是个标准的忠臣。
最后他听话,李弘冀推行很多新法,也触及了旧派的利益,别人都反对,唯独陈乔,每一次都是乖乖领旨,不管多难,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正是这三点,让李弘冀十分欣赏,引为股肱。
他带着徐铉去扬州督师,就把朝中的政务都托付给了陈乔。
坦白讲,如果是太平时候,或者国家稳固,陈乔能扛起这个担子,可在这个关头,陈乔所有的优点全都变成了缺点。
他只是个听话的循吏,却不是力挽狂澜的贤相。
比如叶华让杨业攻击南唐大营之前,就有人建议,把三万人调回常州固守,同时加强江阴的戒备。
可陈乔觉得叶华刚刚到苏州,无力发起攻击,更何况大军入城,搅扰百姓,势必引起民怨……他犹豫了好几天,最后陈乔终于想通了,让人马撤回,可等命令送过去,杨业已经攻破了大营,随机抢占江阴,任天行水师攻击润州,叶华兵围常州。
到了这时候,又有人建议,认为潘承佑手下都是福建人,他们和南唐隔着心,不能相信,应该派遣信得过的人去守城。
陈乔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良将,他又觉得潘承佑是个老实厚道的人,深受天子恩德,必定死战,他就没派兵。
按理说,既然信任潘承佑,就应该充分授权,把军需粮草送过去,好鼓励潘承佑死守常州,结果呢,他又什么都没做。
如果说错一次是偶然的,那么连续失误,就表明陈乔这个人只能当太平宰相,遇到了大事,犹豫不决的毛病,真是害死人!
张洎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虽然是小菜鸟,虽然官职低,但是见到陈乔之后,却表现的格外强势。
“相公,大周虽然气势汹汹,然则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不值一提!”
陈乔眉头紧皱,不悦道:“国事艰难,不是说大话的时候!”
“卑职没有说大话!”张洎傲然道:“相公,陛下统御三十万大军,驻扎扬州,与郭荣决战。根据消息,周兵缺粮,军心浮动,如果陛下能击败郭荣,解了扬州之围,然后携得胜之兵,杀回江南,叶华不战自溃,其他人就更不值一提了。”
陈乔思量颔首,“此战的关键的确系于陛下一身,奈何我等臣子该如何帮助陛下分忧啊!”
张洎暗暗腹诽,连这点决断都没有,你老东西能干什么啊!
“陈相公,叶华这一次出兵,依我看,他应该是想袭扰京城,动摇军心。京城不稳,势必影响前方将士的军心士气,一旦损了士气,陛下就难以战胜郭荣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提振军心士气,稳住金陵,稳住润州,静等陛下破敌。”
还真别说,虽然官小,但侃侃而谈,镇定自若,让人不敢小觑。
陈乔还是个很爱惜人才的人,他主动起身,拉着张洎坐在自己的对面,感叹道:“少年可谓,正所谓国难显忠良,你有什么妙策,赶快说吧,老夫一定听你的。”
张洎诚惶诚恐,“陈相公,眼下的局势的确危如累卵,但却不是没有办法,卑职以为,可以去江州调兵,让朱令赟起十万大军,援救金陵!”
提到了朱令赟,陈乔如梦方醒。
对啊,还有一支人马,怎么给忘了。
原来李弘冀除了经略吴越之外,还试图吞并荆湖,他在鄂州和江州一带,屯扎了重兵,总数达到了十五万之多。
这也是南唐最后一支大军团了。
李弘冀北上扬州,都没有舍得调动。
现在调朱令赟救援,合适吗?
陈乔又犯了老毛病,犹豫不决起来。
张洎看得真着急,“相公,再不调兵,叶华兵临金陵城下,一旦切断了外援,城中百万人缺粮,扬州几十万将士断了炊,如何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啊?”
此言戳中了陈乔的软肋,他终于想通了,不做也不行了!
“好,我现在就给你起草命令,你立刻去江州,求见朱令赟,让他起江州和鄂州的人马,顺流而下,十日内,要赶到金陵城外!”
“明白!”
张洎带着手谕,匆匆离开金陵……他刚走了,叶华的前锋郑彦华就赶到了雨花台以南二十里,驻扎了下来。
遵照叶华的命令,郑彦华没有攻击金陵,事实上,他手下只有五千人马,去攻击坚城,简直和飞蛾扑火没什么区别。
叶华在半天之后,也赶到了军营,随着叶华来到的,除了大队人马,还有许多马车,在车上装满了麻包。
“郑彦华,你立刻去周围,招募百姓,替我们修筑营垒工事,记住了,我们不白用人,凡是给我们干活的,一律发食盐!”
原来叶华带来的麻包,全都是食盐。
前面提到过,由于大周制裁,南唐境内食盐价格非常高昂,一斗食盐,能卖到三百文,甚至五百文,而且必须是真正的铜钱,可不能拿大钱糊弄。
即便这么贵,食盐里面还掺了许多沙土,十分坑爹。
叶华把南唐的盐场都给占了,又拿下了华亭县,最不缺的就是食盐,凡是给大周干活,一天一斤盐!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壮劳力见到了大周兵马,全都逃跑,可两天之后,不但没人跑,还有人主动跑来干活。
所有人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身上没有二两肉,全都是排骨。
但是干活却不马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军营建好,壕沟挖出来,土墙堆起来……他们就像是蚂蚁似的,任劳任怨。
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大周的士兵就会让所有人到篝火堆前面,排队领食盐。
每个人一斤,只多不少。
当拿到食盐的一刹那,好些人都哭了。
这可是硬通货啊!
他们像是捧着宝贝似的,到了一旁,仔细盯着,洁白的盐粒,没有任何杂质,抓一粒,放在嘴里,又苦又咸,但没人舍得吐了,全都咽下去。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这些人甚至呼朋引伴,把亲戚同乡都叫来,一起给大周干活,他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一个连盐都吃不起的朝廷,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五天之后,容纳五万人的军营,三条两丈宽的壕沟,悉数竣工……可是还有人舍不得走,他们围在大周军营的周围,不停央求,希望能讨得一点工作,哪怕一天只给半斤盐也好。
面对这一幕,叶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乡亲们,我听说很多南唐的官吏,把我们大周说成了青面獠牙的食人恶鬼,其实他们都是在骗你们!我们大周的士兵都是良家子,买卖公平,从不欺压良善,这一次下江南,也是为了扫平逆贼,让大家都过好日子。你们的家中,若有人在军中效力,告诉他们,投靠大周,不但既往不咎,还能分到土地。你们能拉来一个人,我就给一斤盐,拉来两个人,就给二斤盐,以此类推。”
这些人听完,眼睛发亮,终于又有活儿了,他们撒腿就跑,看着这帮人的背影,郑彦华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爷啊!侯爷,你,你是要用盐,买下金陵城啊!”
叶华耸了耸肩,笑道:“买是买不下来的,但是动摇人心足够了。我已经派人打听了,有人出高价收购百姓手里的盐。”
郑彦华表示不解,叶华朗声笑道:“城里有人在发国难财,金陵城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比蜂窝好不了多少了!”
叶华的这番举动,城里自然知晓,他们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朱令赟的大军未到,他们还不敢出城。
就让叶华折腾去吧,还能怎么样?
陈乔只是下令,要求严加戒备,不许跟大周交易,更不许替大周做事。
如此软弱的命令,毫无威慑力。从第三天开始,城中的黑市就陆续出现了大周的食盐,贪图便宜的老百姓疯狂购买囤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盐都进城了,周兵还会远吗?
当陈乔得到消息之后,他怒不可遏,立刻下令,查封黑市,捉拿有关人员。
还真别说,让他给抓到了一尾大鱼——前宰相,楚国公宋齐丘的侄子宋勋,从城外偷运食盐两万斤,价值一千贯,让陈乔抓了个正着,这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