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喽——”张小白这边也准备好了吃食。他端着碗筷出来, 看到大壮和大军已经不在，便猜到，是坐在餐桌前偷偷抹眼泪的老女人的手笔。
他将一盘菜一碗饭放到尹美梅的面前：“这是你的。”
尹美梅看到张小白端着另外一份饭菜坐到她对面, 抬手抹干眼泪, 问他：“还跟你妈这么见外？”
张小白埋头扒了两口饭, 忙了一天, 他现在很饿, 也很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我做的鸡蛋羹，你多等一会儿，鸡蛋羹还在蒸着。”
听着这答非所问的回答, 尹美梅心里却没有半点恼怒，她的儿子离家两年, 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去, 此时见了面, 他看起来比两年前黑了，也瘦了, 但房间却收拾得很整洁，会做的菜式也不只局限于鸡蛋羹了，她知道，她的儿子长大了，能把他自己照顾得很好了。
而就是这样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儿子, 还记得她爱吃鸡蛋羹, 她突然便觉得人生无憾了。
“嗯。”尹美梅动筷, 尝了一口面前的饭菜, 顿时想收回刚才心里的想法, 她的人生，在吃到了这顿如此美味的饭后, 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圆满。
“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缓解了饥饿后，张小白开始有力气与尹美梅打机锋。
尹美梅很舍不得放下饭碗，但涉及到正经事，再大的诱惑，她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说起这个，你倒是很能耐啊，报警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和你爸心里有多担心你，还有你爷爷，没事就去你的房间逛，我们总担心，若是再没有你的消息，你爷爷是不是就要得臆想症了。”
张小白又扒了两口饭，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我不是给你们留了信？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信里说的很清楚，让你们不要找我。公司这两年不是还在照常运作？当年你们说离了我不行，根本没这回事吧。”
“潇柏——”
“别叫我那个名字，我在这里叫张小白，弓长张，大小的小，白痴的白，也有身份证为证，你要不要看看？”张小白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活得就像个白痴，所以，他给自己换这个名字，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想要改变的决心。
尹美梅毫不示弱：“你这假身份，托你琨表哥办的吧？当年你走的时候，周琨去留学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你也不怕他见到我们会露馅，你这算盘打的是真好啊。报警找不到你这事，周琨也跟着掺和了吧？”
“表哥虽然总被舅妈说的一无是处，但在我看来，他有两个特点很优秀，一是泡妞，二是花钱。”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他，之前的躲藏也都变得没有了意义，而且周琨现在远在国外，他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张小白心安理得地讲出实情，“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不想让你们找到我，花点钱请黑客模糊化我的照片就成了，再找点水军刷热点覆盖上去，过一段时间，就没人关注了。”
尹美梅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利用完你表哥，这么快就把他卖了，你不跟家里联系，家里的情况你也不了解，周琨已经回国了，要不是他总躲着我跟你爸，你一定会更早见到我。”
“不过，能找到你，倒是跟他没多大关系。你刚刚说这是互联网时代，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我能发现你在s城，也是多亏了现在的网络。你前一阵是不是在哪个公园里看表演，结果成为了‘幸运观众’？有人拍到了你，并把那段视频传到了网上，虽然你在视频里捂得很严，但你捂得再严，你妈我也能一眼认出来，那人是你。”
张小白在心里默默叹气，回想起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只觉荒唐。
若非陈家父子的强盗心起，他也不会跟他们结下梁子，之后，那陈子俊也不会找人尾随他去公园阴他，他不会被人拍到，就不会被他妈看到并认出来，他妈更不会出现在这里，跟他共进晚餐。
想到这里，他对那骨折的五人最后一丁点的同情心，便也荡然无存。
“那件事过去快一个月了，你能忍这么久才来，是想了什么计划？带了什么指示？”
尹美梅于是便笑了，她的儿子，就是聪明。于是，她迅速地吃完碗里最后几口饭，开门见山地说：“回去吧，儿子。”
一句话五个字，混着三分恳求，三分期盼，三分强硬，以及一分的悔意。
张小白放下筷子，摇头：“我不能跟你回去，我的店才刚开张，还不到一个月。”
尹美梅眉头一拧，到嘴边的严厉话语，转成了耐心的柔和。
“儿啊，你不知道你爷爷，你爸，还有我，天天念着你念叨成了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你爷爷那辈开始，家里的产业都是一脉相承的，你和你爸都是家里的独苗苗，你若是不回去接手，眼看着你爸和你爷爷就要干不动了，你忍心看着他们两个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吗？”
“我讨厌家族企业，公司我又不是没去过，根本不是那块料。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过的人生，就像这两年一样，我们互不干涉，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两年。”尹美梅容色渐厉，“你都任性了这么长时间，也该任性够了。”
张小白看着这样的尹美梅，心里只剩了苦笑，还以为，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大家都会有所改变，可谁曾想，还是那样。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有再沟通的必要了。
张小白起身收拾碗筷。“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吧，这里可没有你能睡觉的地方，我劝你，去外面的旅店住一晚，然后从哪来就回哪去。”
尹美梅很受伤，她还能坐在这里，完全是凭着最后那点重逢的喜悦。
“你实话告诉妈，不想回去奋斗，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你喜欢她？想给她安稳的生活？”
“妈，我的实话，早在两年前，就写在那封信里了，跟墨水没有关系。”
“你果然对那姑娘有意思。”尹美梅试探了一句，便转换了话题，“你那封信，我们研读了不下百遍，你那里有许多的观点都是错误的，不成熟的，我们很担心你。”
“在你们眼里，这个世上的东西，非黑即白，不是对就是错，正确的活法什么的，又是谁规定的？我只是想要按照我内心的想法而活，就算苦一点，累一点，也都值得。”张小白阻止尹美梅继续说话，下了逐客令，“你该走了，再待下去，我不知道我又会说出什么对你来说伤心的话。”
尹美梅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心情，拨通两个保镖的电话，告诉他们她要回去了，就将蒸好的鸡蛋羹连碗一起拿走了。
张小白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觉得干什么都没动力，洗碗没动力，站起来也没动力，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楼道里传来轻而匀的脚步声，还有开门的钥匙声，张小白立刻来了精神，像懒喵等待主人的归来，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心里知道，是墨水回来了，此时此刻，他很想冲出去与她说点什么，但最后，理智还是让他平静下来，他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
第二天一早，什墨水如往常一样，敲响了张小白的家门。
张小白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开门，出去晨练，做早饭，一起吃早饭。
两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两人心知肚明，尹美梅来找过之后，确实有什么变了。
就比如，两人早早地赶到蔬果店，便发现，尹美梅竟一早就等在那里，和她那两个在寒风中发抖的保镖，立在雪地里，像收租的稻草人。
尹美梅看到什墨水和她儿子一同前来，顿时剜了大壮和大军各自一眼，暗示两人干活不利，连什墨水的住处都摸不到大致的方位。
大壮和大军哪敢在尹美梅面前承认他们有些怕什墨水，跟到半路就不敢再跟，只好白白地受了这一眼。
蔬果店的工作繁忙而琐碎，这一天过去，尹美梅几次三番想要上手帮忙，都被张小白拦了回去，她让大壮和大军帮忙，也是一样被张小白找借口阻拦，说弄坏弄脏他们的衣服他赔不起。
只是张小白奇怪的是，他在这边左拦右挡，忙着应付顾客，还要分心看管三人别弄坏了摊位上的食材，什墨水看顾的那边，却是一次都没有受到三人的“骚扰”。
有气场的人就是不一样。张小白想。
“热热闹闹”的一天就这样过去，张小白打发走了尹美梅，回家的时候没有开自己的房门，而是鼓起勇气敲响了什墨水的门。
什墨水依旧隔着防盗链露面：“有事？”
“墨水，我有些话，想找人说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张小白低垂着头，藏着眼里的困扰，“你要是不想让我进去，像上次一样，分我个凳子就好……”
“叫姐就让你进。”什墨水突然说。
张小白有些没反应过来，抬眼看她：“什么？”
“叫姐，就让你进。”
于是，在这个初冬的不太冷的夜晚，张小白怯生生地站在什墨水的家门口，说：“姐，墨水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