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云把茶杯放下,颇有心情地闲笑了一句:“那孩子的嗓门,倒是随了她父亲。”
所以这个父亲,还是给遗传了一丢好东西的。
夏荷:“……”
穆青云又笑:“对了,我最近记性不大好,老丢三落四的,这孩子的名字要改一改才好。”
夏荷郑重点头:“招娣自己也说了,她想改名叫喜妞。”
穆青云:“……也行。”
什么土气不土气的,这叫接地气,只要不接地府,想叫什么都是个人自由。
就是接地府,她们也无甚办法。
更接地府的吴秀才已经哭得涕泪横飞,满脸满身的狼狈,眉眼狰狞,扑过去冲着招娣怒吼:“你还要不要脸,给我下来!”
满座的乡亲们尽皆哗然。
“什么东西?”
“哪来的野狗狂吠!”
所有人都大怒,一众乡亲怒目而视,台上的招娣那般可怜,正好又唱到‘春喜’,也就是招娣扮演的角色被父亲找诸般借口嫌弃痛恨,就连她烧火做饭时,多闻两口饭香,也被骂是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众人看得入迷,胸腔里沸腾的怒意正蒸腾,忽然冒出个和话剧里的反角一样唱作俱佳的家伙,难免迁怒。
吴秀才自己没听过之前的话剧,却也觉得周围村民们反应不对,心里一咯噔,皱了皱眉,心道这些无知村夫竟这般不懂礼!
面上却惨淡道:“我家女儿在上面抛头露脸地扮戏子,连脸面都不顾,让我这当爹的如何不心痛!”
“呵,刚才咱们穆仙子还上台客串了一把,怎么,你闺女比仙子还金贵?”
吴秀才一愣。
旁边几个婶子冷笑:“先不说我们这些娃娃们彩衣娱亲,表演给咱们这些乡亲们看,算不算不要脸,你口口声声戏子怎样,人家唱戏的那些名角们知道么?别的贵人我们也不清楚,反正锦衣侯是出了名的爱唱戏,不知他老人家算不算你口中的戏子!”
吴秀才背后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来,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刁民,强词夺理!”
台下一团乱,招娣坐在台上,依旧在认认真真演着她的戏。
前几日和同学们登台演这个话剧,仙子也在,曾经跟他们说过一番话,人必须要有职业精神,她们登上舞台,就是演员,身为演员,无论台下怎么乱,有没有观众,有多少观众,他们都要只专注于自己的表演。
将一场表演完整地表现出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仙子虽然没说,可招娣几个都暗自发誓,便是天上下刀子,只要刀不坏人,就不能影响他们的演出。
对台下那个疯狂叫嚣的男人,她已经不害怕了!
招娣的身体微微发抖,却硬挺着一句唱词都没有唱错。
吴秀才缓了缓神,目光闪烁,干脆不再同刁民讲理,只一个劲地喊:“招娣你不要脸,违逆父母,私自逃婚,你娘都快要气死了,你到底是不是气死你爹娘才甘心?你要还有一点良心,”
王英杰等人却是恨的牙痒痒,差点连表演都顾不上,就要冲下台去揍那个吴秀才。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穆青云徐徐从山路上下来,她只穿了一袭青色的长袍,脚下也是家里做的千层底的布鞋,连花都不曾绣,身上头上并未佩带太多首饰,仅仅在发上簪了朵兰花。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神仙。
此时起了风,田埂间依旧是土道,不免有些尘灰飞扬,天上雾蒙蒙,招娣的脸上却仿佛在放光。
吴秀才心里哆嗦,他都不能不承认,即便他再不喜穆青云,不喜一个女神仙出现在人间,胡乱地扰乱人间固有的规则,他也还是有点害怕这个人。
穆青云先没看吴秀才,言笑晏晏地周围的乡亲们讨论了几句台上的话剧,又问身边的王叔:“我让王婶子出来工作,王叔你有没有不乐意?”
“仙子啊,我老可是老不乐意了,我婆娘怎么就不能当自助会的主任来着,自助会不是主要管的是妇人事?怎能让邱老头那个男人当主任!”
穆青云:“……会里自己推选的。”
妻子出去工作之后,一开始,王棍也有点别扭,他习惯了自己工作,婆娘在家管着家事,现在婆娘也出去干活,整日风风火火,他自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不过几个月过去,王棍是越过越高兴。
妻子出去干活,月月能领工资,工资还不少,他肩上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而且媳妇脾气变好了,不再因为些小事就斤斤计较,和他话也多了,平日里有商有量,日子越过越舒坦,简直不要太美。
现在安全上又全然不用担心,那些不喜欢妻子出去干活的,全是傻瓜。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穆青云一笑,感觉乡亲说的都很真心的样子。
也是,村里人不能说都穷的吃不上饭,可绝对都是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肉的人家居多,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来的那些个条条框框,那些讲究,都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
吴秀才眼神凄然,面上却露出十二分的感激,一个劲地冲着穆青云作揖行礼:“我家的闺女真是给仙子添了麻烦。”
他顿了顿,一脸坚韧:“招娣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我为她精挑细选了一门好亲事,她以后都要在家备嫁,有负仙子的美意——”
“一千三百八十两。”
夏荷伸手取出一本账册道。
穆青云托着下巴向舞台上看,根本没理会吴秀才的精彩表演。
“什么?”
吴秀才一怔。
夏荷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小娘子与喜妞签了契约,她要为我家小娘子工作到五十岁,与此同时,小娘子自是负责她的吃喝穿戴读书治病,如果你要带喜妞走也没关系,我家小娘子心善,不要求很高的赎身银子,只要把之前给她吃喝,教导,还有治病的银子还回来便是。”
“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两。”
吴秀才:“……”
他愣了半晌,都顾不上女儿改名叫喜妞的事,急得满脸通红,磕磕巴巴道:“明明,明明之前说上那个课都是免费,吃用也免,免费——”
夏荷笑道:“是免费啊,是我们小娘子的人,是她老人家的学生,就是免费的,喜妞既然要不是了,她免什么?”
脸一沉,夏荷怒道:“嗯?当我家小娘子傻?”